我太害怕了。
娘親死的那夜,一口薄棺入土,在我心頭鑿出一口漏風的洞,寒風凜冽,呼呼吹過我心口。
女子和男子地位太過懸殊。女人一旦失去寵愛,就從此囚于后宅,碌碌終生。而男人若想要背叛,實在易如反掌。
看慣后宅爭斗,看慣見異思遷,我始終無法習慣。
我不要被拋棄,被控制,被死去。
我不要將自己身家性命都系在一個男人身上。支離破碎的安全感和近乎扭曲的掌控欲塑造了我。
成親夜,我說要殺了謝昭,是為了明哲保身。
后來情到濃時,我看著謝昭的臉,心里漫出說也說不盡的喜歡,和流也流不盡的惡毒。
我想:他應該死在最愛我的時候。
——此時愛即永恒。
我想靠近他,擁有他,成就他,毀滅他。
我就是心狠手辣。
33.
新年那夜。
我給謝昭擺出了兩個藥瓶。
我告訴他,解藥有兩種,一種快解,一種慢解。
快法子用一枚藥解決毒藥,然而余毒無法根除,壽命必然減少二十年。
慢法子則是以人血做藥引,一年一枚,斷藥即死。
須知這血也有來頭。
十二聲的毒引發作需要同胞兄弟真心害他,而對應解藥藥引,需要有人真心救他。
真心,又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謝昭看著藥,突然就笑得前仰后合。
我瞪著他,臉上莫名其妙有點掛不住。
隨即,他根本就沒說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了我手上的慢藥,仰頭吞下!
我目瞪口呆,扔了藥瓶去掐他嗓子口,「你干什麼!」
謝昭摁住我,費勁地咽下藥丸,有點得意似的,張口向我展示了一下,說:「我吃掉啦。
」
他的反應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我完全懵了,我抓著他的領口提起來,無視謝昭「母老虎母老虎」的嘟囔,怒道:「我說慢藥斷藥即死!你怎麼那麼莽撞——要是,要是……」
謝昭輕緩道:「難道你會允許別人來掌控我的命?」
我噎住了。
我的確是以我的血做的藥引……但是……
我說:「要是我變心了呢?我不喜歡你了,我討厭你,不想讓你活了呢?」
謝昭笑了,「那我可得看緊你,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讓你永遠喜歡我。」
他笑意頑劣,一如當年求娶的模樣。
我難以置信,狠狠道:「你還笑!要是我死了呢?」
謝昭說:「那和你綁定生命,有什麼可怕?」他說得那般理所當然。
我呆呆看著他,謝昭蹲下身,袍袖掠過我的臉,他用拇指拭去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滾出來的眼淚。
謝昭哼笑道:「早就知道你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一動不動,盯著他的臉。
他表情一松,問我:「現在呢?」
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注視著我,眼角眉梢溫柔都要溢出來。
「抓住我了嗎?」
謝昭先前問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我安心。
我告訴他——
你要讓我抓住你。我不高興,就弄死你。
他說「好」。
然后他現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
我什麼都給你。我終于肆無忌憚地哭了出來。
風聲停了。
34.
謝昭說:「我很好奇,如果選快藥,你會如何?」
我埋在他懷里,哽咽著誠懇道:「根本沒有快藥,你要是選了,我就立刻銷毀解藥,然后等著給你送葬。」
謝昭:「……」
謝昭不死心,「我要是死了,你怎麼辦?」
我吸了吸鼻子,老實交代說:「……我把你的產業全部挪到了自己名下。
」
謝昭:「……」
我不好意思道:「你若死了,我就只好傷心地去做包租婆了。」
謝昭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看來我活著還是太影響你發揮了。」
我沖他淳樸一笑。
我想:其實你活著也挺好。
可以相互欺負,相互折磨。
吵吵鬧鬧,一不小心就白頭。
這些心里話,我才不告訴他。
此時已是一個月之后。
太子被貶為庶民,皇上養好傷口,寧王消逝無蹤。
寧王不再是寧王,只是我的謝昭,我的夫君。
而他順順利利,過了一個好生辰。
未來幾十年,都是好日子。
我說:「謝知會不會發現被騙了?」
謝昭撇嘴道:「我對他很好了。我只是騙他傷得很重——其實哪有?養幾天就好了。國家一日不能無君嘛。」
我說:「那謝知回過味來,萬一發現你沒死,要找你算賬怎麼辦?」
謝昭攤手道:「我留了一封信,說他受傷昏迷的時候我給他下了毒,只有我的血做藥引才能治。」
「只要不找我,我每年給他送藥,一找我,我就上吊。大家一起死。」
「看他敢不敢。」
我笑了。
好熟悉的毒。
十二聲,死而生。
焉知世上是不是還有十二聲呢?
總而言之,如今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我們也終于離開了那富貴吃人地,就像兩條魚,輕快順利地滑入了世俗的汪洋大海,從此隱于水中。
眼前烈烈朝霞刺破天幕,洶涌驚濤拍岸,海風拂過臉頰,有飛鳥一掠而過。
遙遙望去,遠山連綿,邊境線望也望不斷。
我聞到了自由的氣息。
謝昭俯下身,輕輕一吻我的額頭。
正是天地盛大。
千秋年輪,河山縱馬。
恩怨貪嗔癡了了,江湖天涯共朝朝。
往日風雪載途,有一人,許我一生逍遙。
從此,長安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