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樓，不要怕，有我在呢，你還有我！」

一片黑暗里，李野抱著我，我覺得肩上有點濕，奇怪，他哭什麼呢？

失去弟弟的是我，雙目失明的是我，要一輩子活在悔恨和自責中的也是我。

李野，你大仇得報，你哭什麼呢？

沈時晟的葬禮是李野操辦的，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呆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攥著一顆已經有些化掉的糖。

「姐姐，老師說我表現好，這個學期結束會有獎狀和小禮物作為獎勵哦！」

「姐姐，我把禮物送給你好不好，這樣你會不會開心點。」

「姐姐，你別騙我，我知道你不開心，你偷偷哭的時候我看見了。」

「姐姐，時晟長大了，是男子漢，以后我保護你。」

「昨天我同桌給了我一顆糖，他說是他爸爸從國外帶回來的，我沒吃，送給你吧姐姐，吃顆糖心情會變好！」

「姐姐，我有點想爸爸了，也想媽媽！」

……

那天，他坐在我的車后座，不停地在和我說話，可是我好累，我都沒有理他。

沈時晟，你見到爸爸媽媽了嗎？他們……是不是在怪我啊？

對不起啊，我太軟弱了，我都沒辦法保護你。

我摸索著把那顆糖打開，遞進嘴里，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我顫抖著舉起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你都做了些什麼啊沈星樓，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啊？

我聽見有人快步朝我這邊走過來，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擁進懷里，他什麼也沒說，但我聽見他的呼吸聲，像我的一樣在顫抖。

「星樓，你怪我吧，繼續恨我，你不要恨你自己，不是你的錯……都怪我，全都怪我……」

19

李野說，他和林啟兒沒有在一起過，那條消息是林啟兒自作主張發出去的，發完就把聊天記錄刪了，他也是后來才知道。

他一直都想告訴我，可我倆總是不歡而散，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他說他從前確實恨我，恨我爸，甚至也恨八歲的沈時晟。

他拼命地努力，拼命地復仇，拼命地把我爸送進監獄，拼命地讓他媽媽脫離苦海，拼命地向包括他自己之內的所有人證明，他一點都不喜歡我。

拼命地更冷漠一點，覺得只有這樣才對得起他死去的爸爸，輕度抑郁的媽媽。

他說：「怎麼辦啊沈星樓，我好像做錯了事。」

我沉默地聽著，感受著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手心。

怎麼辦呢？

我又該怎麼辦呢？

……

李野怕我心情不好，怕我頹廢墮落，怕我想不開，整天待在我身邊，事無巨細地照顧我，可我卻并沒表現得很脆弱，我努力地適應黑暗的生活，努力地想要好好活下去。

醫生說：愿意活下去就是好事情，只是這眼睛……慢慢適應黑暗吧！

「星樓，今天有感覺好一點嗎？」

我看不見李野的表情，但聽聲音，他應該是很溫柔地在跟我說著話，自從我出事，他對我一直都很溫柔。

我笑笑，「每天都有感覺好一點。」

「那就好。」

「星樓，今天陽光很好，我們去散步吧，我牽著你，不會讓你摔跤。」

「好！」

「星樓，我讓人在院子里種了你喜歡的合歡樹，等到明年春天就能開花了，會很好聞！」

「星樓，你想養一只小狗嗎？」

「星樓，一起去外面曬太陽吧！」

「星樓，你想聽我給你講講我的事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大概是那天校慶吧，你穿著白色的裙子，站在舞臺中央，光打在你的身上，美得像一場夢。

」

「可我沒辦法袒露這份喜歡，每當我看到我媽的眼睛的時候，我就沒辦法坦誠地接受自己心里這份感情，我該恨你們的，可卻又總是在矛盾。」

「我到今天才真的想明白，曾經那些深入骨髓的仇恨，如今想來，也已經是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了，上一代的恩怨，竟然一直被我愚蠢地延續至今。」

「星樓，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那些都是我自找的……只是，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試著，再喜歡我一次，我不貪心，一點點就好，只一點點就夠了……」

李野，在我終于打算要放下你的時候，你告訴我你也曾喜歡過我，只是不敢承認。

……

我最討厭膽小鬼了。

20

番外

我不知道為什麼，沈星樓明明表現得樂觀且堅強。

她會笑著跟我說話，會和我一起散步，曬太陽，會趴在二樓的陽臺上，仔細聽著院子里工人種樹的聲音，歪著頭問我:「春天的時候，在這里可以聞到合歡花的味道嗎？」

我以為她是真的愿意活下去的，可她卻那樣騙過了所有人。

那天，我陪她回學校，她說想去學校禮堂，正式放假期間，學校沒有人，禮堂的電源沒有開，只能順著窗戶射進幾道陽光來。

她說:「李野，我跳舞給你看吧，我跳舞很好看的！」

她看不見，跌跌撞撞，卻在摔倒后又一次次地爬起來，直到最后摔得筋疲力盡。

我抱著她，一下下地撫摸著她的肩膀，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懷里那個強忍著眼淚的小姑娘，是我毀了她，毀了她站在舞臺上的夢想。

她說:「李野，我以前跳舞很好看的。

」

我點頭:「我知道！」

我比誰都清楚，那一年的心動，足夠我刻骨銘心一生。

沈星樓自殺了，她從很高的樓上跳下來，像是一場盛大的舞臺謝幕，血流了滿地。

那個喜歡跳舞的女孩，成了木頭盒子里的一捧灰。

我喜歡的姑娘，我都沒來得及好好愛她。

我點開沈星樓給我發的最后一條語音，微弱的嗓音伴著呼嘯的風聲穿過手機屏幕，像是要把我的心也一舉碾碎似的。

她說:「李野，我最討厭膽小鬼了。」

-完-

張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