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最不該,在看到妞妞處境后還為了面子死撐著,不肯跟你坦白,是我的袖手旁觀讓妞妞最終受到了傷害,我真的知道錯了安寧。」
陳川像個縝密的醫生一樣,親手剖開自己內心,仔細復盤。
他道歉的每句話都說到點子上。
這才是真實的他。
敏感,細心,工于心計。
這樣一個無比理性又死要面子的人,終于被寶貝閨女的傷勢觸動,愿意放下面子露出脆弱的一面,主動在我們這場拉扯較量中繳械投降。
我也該被觸動的。
我猜陳川也這麼想。
然而我的情緒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陳川精準的道歉恰恰說明,在整個事件中的每一個環節他都清楚地了解我的感受。
只是,他當時權衡利弊不愿對我施以關注。
那麼如今他又怎麼會真的在意我的感受了呢?
兵法上,他這招應該叫以退為進吧。
貌似真情流露示弱低頭,實則另有算計。
他深知妞妞已經指望不上他媽,于是還要從我這里找到突破口。
唯一能打動我的,就是借由孩子受傷來破冰。
他剖析自己,承認他媽的錯誤,從而和我統一戰線。
這不就是女人在婚姻中的執念嗎?她們迫切地希望丈夫可以站在自己的一邊。
如今陳川以為,他終于給了我這份殊榮,我該知足了。
果然,他道歉過后就開始神情痛苦地回憶起他的悲慘童年。
無非是爸媽偏疼小兒子,小兒子出生后他被散養。
于是長大后缺愛,只能通過討好父母來獲取慰藉。
他說得真情實感,我聽得十分敷衍。
他想通過背刺原生家庭來換一個和我敞開心扉的機會。
若是以往,我一定會以真心換真心,并且努力地幫他撫平傷疤。
然而真心被算計久了,很累的。
我興致缺缺地聽了會兒,挑起眼皮子打斷他:
「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干嘛?」
悲傷的表情瞬間在陳川臉上定格。
他錯愕道:「我只是道歉而已,我是真的錯了,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希望你聽完心里能好受一些。」
我點點頭。
「是嗎?
「既然你真的認識到自己錯了,也承認造成這一切后果都是你的原因。」
我盯著他的眼睛問道:「那你愿意為你的錯誤付出一點代價嗎?」
陳川錯愕地看著我,仿佛不認識我了一般,卻仍然硬著頭皮答:「愿意。」
我站起身。
「愿意的話,你自己想辦法帶孩子,我工作實在忙,走不開。」
9
妞妞其實五歲了,只不過上的公立幼兒園,暑假放了兩個月假而已。
假期還剩一個月,陳川看我態度堅決,便開始聯系保姆。
可妞妞胳膊有傷,他面試了幾個保姆妞妞都害怕,哭著鬧著要找姥姥。
陳川沒辦法只能跟單位申請在家辦公。
他跟的項目接近尾聲,好多事情要銜接處理,他一時忙得不可開交。
工作日的最后一天,他因為一邊應付孩子一邊工作而出了錯。
跟體制內的甲方對接開票信息時提供了錯誤信息,一層層審核下來最后導致項目面臨擱淺。
領導毫不留情面地痛罵了他一頓,然后廚房里煮著的面就煳了。
他處理鍋灶時妞妞在衛生間玩水忘了關水龍頭。
水流了一地,滿屋的焦煳煙味。
陳川崩潰得一把摔了鍋。
妞妞嚇得大哭,他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去哄。
等妞妞平息下來時,陳川如脫了力一樣,默默地倚著墻坐在了地上。
他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劃了兩下,調出了婆婆家尚未拆除的監控。
熱鬧歡樂的畫面就出現在眼前。
愜意的夏日午后,婆婆家聚了一群朋友。
她們穿得花花綠綠,正笑哈哈地研究著怎麼拍小視頻。
婆婆像個專業的攝影師,正記錄著她生活中的小美好。
「和姐妹們歡聚一堂,做幾個拿手小菜,看看多有食欲。」
一條不成,再錄一條。
「和姐妹們歡聚一堂,做幾個拿手小菜,看看多有食欲。」
視頻錄完,婆婆跟大家敬酒。
「這次聚完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了,老兒子女朋友懷孕了,我必須得去照顧照顧啊,說不定肚子爭氣我就抱上大孫子了。」
手機被丟在地上。
陳川漸漸垂下了肩膀,而后,發自心底地悲鳴出聲。
10
陳川面臨降職,他終于卸下了所有驕傲,頹喪地求我好好跟他談一次。
他說:「安寧,我好像一條狗啊。
「一條心思齷齪的流浪狗。」
他仰頭喝了杯子里的酒:「我敏感自卑,我小心懦弱。我永遠不敢開懷地笑,永遠不會坦誠交心。
「我總是裝出一副凜然難犯的模樣,來掩飾自己的狼狽和卑微。
「我不想這樣的,可我是一條流浪狗啊!」
陳川側頭,朝我扯出一絲苦笑,有淚從他的眼角落下來。
「安寧,我習慣性地去算計,去爭搶,去討好,我真的活得好累。」
他小心翼翼地扯住我的衣袖。
「安寧,我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真的大錯特錯,我現在改還來得及嗎?我們還會回到從前那樣嗎?」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我說原不原諒我需要時間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