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山去看電視,張翠花一邊剝葡萄皮,一邊喂給正打游戲的弟弟謝承志。
謝承志嫌棄地推開她的手。
「沒看見我在打游戲嗎?」
廚房的燈也亮著,白天的那個女孩在洗碗。
她認命地撈著油膩的碗,眼睛空洞洞的,毫無情緒。
我繞著她轉了兩圈,好像在看另一個自己。
記事起我就在不停地洗碗。
從小小的一只開始,個子太小,站在凳子上還要踮著腳。
上了小學,脖子上系著紅領巾,在洗碗;
高中,在洗碗;
大學,在洗碗;
死去的前一天,還在洗碗。
我一直在不停地洗呀洗,還伴隨著清脆的巴掌聲:
「你個賠錢貨,又把碗給摔了!!滾!」
姐姐謝得男在洗衣服,全家人的衣服。
謝大山一邊看電視一邊問:「你男朋友家打算給多少彩禮?」
她三十了,終于要嫁出去了嗎?
謝得男咬了下嘴唇,開口:「他爸媽都是普通職工,沒多少錢的。」
「我問你彩禮多少!」
「兩萬八。」
「什麼!兩萬八就想娶我女兒,我勸他死了這條心!」
姐姐試探著問:「您說多少合適?」
謝大山嚷嚷:「二十萬!少一分錢他都別想娶媳婦!」
謝得男急了。
「爸,他家什麼情況您也清楚,你這不是要逼死他嗎?」
「我不管,你弟以后還得上大學、娶媳婦、買房子,你當姐的,得給你弟存點錢!」
謝得男扔了衣服大聲抗議。
「他才十五!」
張翠花快步走過去打了她一巴掌:「死丫頭,你要造反呀!把衣服撿起來!」
姐姐一邊哭,一邊把衣服撿起來。
我靠近她,給她擦了擦眼淚。
就像小時候她給我擦眼淚一樣。
她好像感受到了什麼,眼里全是破釜沉舟的決絕:「我不要做下一個來娣。
」
5
第二天,謝大山和張翠花扛著鐵锨上了山。
我隱身掛在了張翠花身上。
明懷瑾看了看黑胖的謝大山,嫌棄地撇撇嘴。
他掏出一張符貼在身上,急速縮小并隱身。
然后他坐在了謝大山的鐵锨上,粉琢玉雕的一個小娃娃。
怪可愛的。
兩人走了好久,在一處大石頭旁開始挖。
黝黑的泥土被翻起,一架小小的骨架被翻了出來。
張翠花滿頭大汗:「怎麼沒有?」
謝大山將骨架踢到一邊,往掌心啐了一口,繼續挖。
「興許當時埋得深,再挖一挖。」
又一具小骨架被挖出來。
張翠花累得滿臉通紅,坐到地上不干了。
「咱挖錯了吧,這是頭兩個孩子吧。」
謝大山喘著粗氣坐在地上抽煙。
一個小骨架咯到他的腿,被他一腳踢到坑里。
「這死丫頭活著的時候就讓人不省心,死了還得讓老子來挖。」
「真是賠錢貨、喪門星。」
張翠花說女孩子從小就得學著做家務。
姐姐比我大四歲,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
我比弟弟大六歲,小時候放了學第一件事就是哄他,喂他吃飯、給他換尿布。
但凡他哭一聲,巴掌就會落在我身上。
他牙牙學語會說話的時候,謝大山、張翠花高興得不得了。
「瞧瞧,咱老謝家出了個神童!」
可我考了滿分,謝大山卻說:「女孩子家讀書有個屁用!不如嫁個有錢人。」
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自己干,學習也是靠自己,從沒人輔導。
但我還是能考滿分,我一點都不是喪門星,老師都夸我聰明懂事。
謝大山的話讓我不高興了。
我把地下的鐵锨拿到了他眼前。
「鬼啊!」
謝大山「嗷」的一聲,嚇得臉色煞白。
我覺得不夠,鐵锨又當著他的面轉了一圈。
兩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磕頭。
「大妮、二妮,不是爹媽狠心,是真的沒辦法,誰叫你們是女孩呢。」
「老謝家不能絕了后啊!」
女孩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的兩個姐姐,眼睛還沒睜開就被人埋在荒郊野外。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們的存在,更不知道她們有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的鬼,地府都不收的。
我更生氣了!
鐵锨狠狠砸向他們,兩人的額角立馬就紅了。
我還要再打,明懷瑾制止了我。
「打死可就得不償失了。」
想想也對,我可是拼盡全力才考上的閻羅殿公務員,不能砸了自己的飯碗。
鐵锨在地上久久沒有動靜。
謝大山試著站起來,發現沒有異常,轉身就往山下跑。
張翠花在后面喊:「當家的,等等我,我腿軟了!」
謝大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山道上。
6
明懷瑾給兩具尸骨念了段經文,重新找了個地方將她們埋下。
「來世投生個好人家。」
見我疑惑,向我解釋:「剛出生便慘死的嬰孩怨氣最大,不超度無法再次投胎。」
雖然他很拽,但是個善良的人。
「你還挺有本事!」
「謝謝你。」
明懷瑾傲嬌地揚起了頭。
「那當然!」
7
我忽然想起還在地府的時候。
明懷瑾非要去我家看一看。
地府工作人員熱心地把我的房子指給明懷瑾。
「就是那個小房子。」
明懷瑾一臉不可思議地瞪大了Ṭṻ₅眼睛。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立刻明白了他為什麼震驚。
除政府機關閻羅殿、地獄之外,地府所有居民的房子都是其在陽間的墳墓。
墳墓越豪華,地府的房子越豪華。
我鄰居的房子不說多豪華,最起碼都是鋼筋水泥蓋起來的,最差的都是個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