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瞟了一眼,熄滅了屏幕。
用冷水洗了把臉,我走到陽臺的窗邊,正想吹吹風清醒一下——
突然,我瞇起眼,看著樓下那個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是裴緒。
他還沒走。
不僅沒走,還好像有點不正常。
他像個開心小狗,在樓下蹦蹦跳跳,跑來跑去,時不時還對著空氣打一套組合拳。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抬頭朝著樓上看過來。
隔著二十多層樓的距離,明知道他看不見,可我還是從他的肢體語言感受到了開心。
「叮咚——」是時隔多年的置頂聯系人發來了消息。
裴緒:【下個月的演唱會,我可以邀請你來嗎?】
發完這條消息,他飛快將手機丟到了一旁的長椅上,不敢再看。
我錯愕地看著這一幕。
半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低頭打字。
「叮咚——」
樓下的人立馬拿起手機,在看到了我的回復后,激動得一蹦三尺高。
黎初:【好啊。】
盛夏的晚風吹過臉頰,耳邊隱隱傳來小區綠化帶的蟬鳴聲。
我站在樓上,遠遠望著裴緒離去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才收回視線。
隨后低頭,點開了姜醫生的對話框。
黎初:【我考慮好了,我想接受化療。】
這是我確診癌癥的第三天。
我的生命開始進入倒計時。
也就是在這晚,我下了一個決定——
去奔赴一場遙遠的暗戀。
7
得知我同意接受化療,我的主治醫生很高興。
「你還年輕,只要配合治療,還是有希望活很久的,咱們要有積極樂觀的心態!」姜醫生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性,對待病人時語氣總是很溫柔。
「只是治療費用方面……」
姜醫生眼神有些為難。
「我會盡力籌錢的。」我溫聲說道。
走在醫院大廳里,我想了想,還是點開聯系人,分別給我那久未聯系的父母發去了消息。
我的父母在我高考過后就離婚了,后面雙方各自再婚,組建了新的家庭。
我大學在外地讀書,只有寒暑假才會回來。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是像是一個皮球,在他們之間踢來踢去。
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
而我沒有家。
直到后來,媽媽又生了妹妹,我便很少再回來了,畢業后工作了也是租房住。
這是畢業兩年,我除了逢年過節外,第一次聯系他們。
卻是為了要錢。
第一個打來電話的是媽媽。
幾乎是我的消息剛發過去,她便打來了電話。
「你給我發的消息什麼意思?突然找我要錢是要做什麼?
「要錢去找你那死鬼爸,當初要不是他出軌,我也不會和他離婚,平時一口一個寶貝閨女喊著,怎麼關鍵時刻還要你來找我要錢……」
「媽媽。」我打斷了她的話。
難過嗎?
不,早就習慣了。
「媽媽,我生病了。」我輕聲說道,「是很嚴重的病,要花很多很多錢。」
對面沉默了兩秒,似乎是在思考我話里的可信度。
「對不起啊,打擾到你的生活了……」
頓了頓,我語氣溫和道,「以后不會再打擾你了。」
說完,我沒等對面回話,便掛斷了電話。
第二個電話是我主動打的。
對面響了幾聲才被接聽。
「喂?寶貝閨女,打電話給爸爸是有什麼事兒啊?」
「爸爸,我給你發了消息,但你好像沒看到。」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地問道,「爸爸,我能找你借點錢嗎?我生……」
「老黎,你在和誰打電話呢?」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隨后是爸爸抱歉的聲音:「不好意思啊閨女,爸爸和你田阿姨在一塊兒呢。
「你剛剛是說想要零花錢嗎?爸爸待會兒給你轉五千,這會兒爸爸還有事兒,就先掛了哈。」
說完,還沒等我回復,對面便掛斷了電話。
下一秒,我抬眼,看到了婦產科診室門口那一對熟悉的身影。
好巧。
原來他說的有事兒,是指陪新歡來產檢啊。
我就這麼站在角落里,看著那個上一秒還在喊我「寶貝閨女」的男人,動作小心地扶著肚子已經隆起的女人走向醫院的電梯。
女人嘴里還在撒嬌似的抱怨著:「都是你兒子,害得我每天夜里睡不好覺,你要給我買個包補償我!」
「好好好,待會兒回去就給你買!」男人看著女人尖尖的肚子,喜笑顏開,「只要你給我生個兒子,你就是我們老黎家的大功臣!
「一個包算什麼,就是房子車子老子也統統都給他買!」
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在電梯里。
我站在醫院走廊的角落里,握緊了掌心,任由指甲陷入肉里。
沒事的,沒事的……
深吸一口氣,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接受父母不愛自己,其實也沒有那麼難不是嗎?
畢竟過去那麼多年,我都是一個人走過來了。
怎麼現在生個病,反而變脆弱了呢?
黎初,別這麼矯情。
8
回到家已經很晚。
我低著頭走在路上,心里盤算著剩下的錢還夠我活多久……
直到走到樓下,我正要踏上臺階。
卻在抬眼時,看到了一個喬裝打扮的熟悉身影。
是裴緒。
南方的八月,氣溫直逼四十度。
他戴著口罩和帽子蹲在小區樓下,騎著滑板車的小孩從他面前經過,好奇地問他:「叔叔,你不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