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我成了記錄狂,去哪都要拍照,還隨手記上時間地點以及事件。
原因也很簡單,在過去的記憶逐漸模糊的基礎上,我要留存更多證據。
事實上,直到今天,我已經遺忘了很多關于賀今安的回憶。
我們的過去像是被一塊橡皮擦緩慢拭去,僅留下一點隨時會被微風吹散的碎屑。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去翻找過去的物品,然后強行回憶前因后果。
我有一座記憶宮殿,書架上盛放的書被焚毀,我就重新書寫一本出來。
多虧我有超乎常人的記憶力,但不出意料,每一次成功后,我都會感到頭痛欲裂。
被懲罰了。
我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因為不遵循劇情走向,我被懲罰了。
可我毫不在意。
生理的疼痛根本比不上遺忘賀今安的痛苦。
我不喜歡食言,我不會食言。
應洵和我的打賭輸了。
他被燕大體育隊看中,也要參加體育集訓,準備燕大的自主招生。
很巧,兩個集訓隊的宿舍就在一棟樓,他在我樓上。
預言樁樁應驗,我并沒有提前洞悉的滿足,只有一種不適與厭惡。
「我不想參加集訓了……」臨出發前,我對賀今安說。
我從前的目標就是燕大的物理系,數學競賽是我進入這座殿堂的敲門磚。
而應洵的人生軌跡毫無疑問正與我漸漸重合,他也會進入燕大,或許我們之后的幾十年都要與彼此糾纏在一起。
那麼或許,我可以放棄競賽,放棄燕大,我可以去更遠的地方。
但聽到我這麼說的賀今安,只是提上我的背包,遞給我一個香草糯米糍:「小晚,出發吧。
」
他的目光還是很溫柔。
可我就像是卸了力,肩膀一下子塌了下來。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他猶豫幾秒,最終上前,很輕地攬住了我。
熟悉的體溫和氣息瞬間熨帖了我躁動的心情,我摟住他的脖子,感受到他虛虛環著我,不知道該放在哪里的雙手后,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可轉瞬間,有關擁抱的回憶里,屬于賀今安的臉,逐漸被替換成了應洵。
我垂眼,強行驅散了這一刻的畫面,更緊地抱住了他。
「我等你回來。」賀今安說,「小晚,不要認輸。」
他知道我不愿意認輸——憑什麼要我認輸呢?憑什麼要我放棄我的人生和理想,只會逃避?憑什麼要我放棄自己喜歡的人……
我眨了眨眼,對于「喜歡的人」這個詞匯的浮現,有些茫然,很快又恍然大悟。
其實好像一直差了些什麼。
我不懂感情,也不懂那個時候賀今安短暫的失常是什麼。
我以為他知道,以為我們都確信某個事實,但如果我不說的話,他應該也不能確定。
「賀今安。」于是我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地說,「我喜歡你。」
他愣住了。
然后耳垂迅速變紅,直至蔓延至整張清俊的臉頰。
「喜歡這個詞,只會用在你身上,」我說,「應洵出現的時候你應該是不高興了……我現在才明白,我以為你不會在意他。
「我以為你知道,在我心里,除了你,沒有第二個選項。」
其他人不是第二選項,不是將就,就僅僅是其他人。
有賀今安在的地方我會選擇賀今安,沒有賀今安在的地方,我不會做選擇。
我的偏愛從來毫不掩飾。
我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表情,眨眨眼:「我以為你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在認真和你表明我喜歡你。」
他露出好像中了獎卻忘記兌獎的表情:「什麼?」
我想了想:「晚安。」
我從不對其他人說晚安。
因為他叫賀今安,我叫祝亭晚。
所以我說的每一聲晚安,都是表白。
8
我和燕大的幾位教授關系都很好。
不僅是因為家庭背景,還因為我周末經常進入燕大觀摩實驗,幫忙記錄數據。
幾位生物實驗室、化學實驗室的教授都把我當作嫡系看待,還時常勸說我不要去讀物理系了,又苦又悶又無聊,不如和他們一起做實驗。
之前參加生物化學競賽,我還在實驗室做出成果發了論文,盡管不是國際頂刊,也極具含金量,因此當我打報告申請使用儀器時,幾位教授很爽快地通過了審批。
應洵就安靜地待在我旁邊,隨時為我提供實驗樣本。
但很可惜,他的一切數據都沒有異常。
我沒有發現特殊菌落的痕跡,也沒有發現奇怪的病毒和激素。
因為白天忙于數學競賽,晚上還要做實驗,我的眼底很快就浮現了一層淺淺的烏青。
應洵一直沉默,直到有天我等結果靠在實驗室門邊睡著時,他為我披了件衣服,我轉醒后對他道謝,他才問我:「如果得不出結果怎麼辦?」
我說:「那就說明現在我的知識不足以解決問題,得繼續努力。」
他又不說話了。
校園一片漆黑,許久,我聽見應洵開口了:「如果無法解決問題,是不是終究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站起身:「不會。
」
我原先不會考慮談戀愛這種事情,是因為出現了賀今安。
是因為他十年如一日的陪伴,所以他成為了我眼中獨一無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