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像從前一樣揉著我的腦袋,被我不著痕跡地避開。
他將頭埋進我的頸窩,錯過我眼里深入骨髓的恨。
顧鑫。
你知道被恐懼闖入身體,撕裂一切的感受嗎。
不知道也沒關系。
你很快就知道那是多麼可怖的深淵了。
你會像當初的我一樣害怕嗎?
我惡劣地笑了。
負我者,萬箭穿心。
藏區的青空當真要更藍一些。
澄澈的溪水蜿蜒流過腳邊。
綠絨蒿搖曳著纖弱的枝干,在五千米的海拔上,星星點點的藍色沿溪盛放。
我摘下一朵,別在發間。
我臉頰通紅,有些高原反應,看起來卻一如當年那個羞澀少女。
他有些晃神,走近我,撫摸我臉頰。
「這是什麼花?」
他眼中閃著驚艷。
「藍罌粟。花語是永恒的愛。這是藏民中流傳著一個故事。」
我撒謊了。
綠絨蒿的花語是頑強。
你無法摧毀的,頑強的生命。
我胡編著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他倒聽得入神。
「…故事的結尾,帶著藍罌粟的女孩和喝了圣水的男孩永遠不會分開。」
我將手指浸入山溪,溪水明澈見底。
「所謂神山圣水,就是岡底斯山脈,和雪峰孕育的南亞諸河。」
「想來這條小溪,也是它們的支流。」
我抬眸看他,日光灑落,溪石在我唇畔映出明滅的水光。
他忽然忘情地俯身,予我一吻。
然后就著我的手,掬一抔溪水,一飲而盡。
「我們也不會分開。」
我笑了。
真心的笑容,燦爛明媚。
我緩緩將另一朵綠絨蒿別在他的衣領。
「喜歡嗎?我送你的禮物。」
他自然不懂我的言外意。
「阿初送的,我都喜歡。」他攬過我的手,十分受用。
真的嗎?顧鑫。
我也希望你能喜歡。
藏區的牧民,都不敢喝未經過濾的泉水。
而這條山溪的上游,正是牧區。
當晚,我拋下他,一個人飛了回去。
只留下一條簡訊。
「劇本的寫作任務到死線了,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能拋下我的事業。」
我已經可以想象顧鑫醒來后的抓狂和怒不可遏。
我笑得肚子疼。
可以收網了。
果然,王導那邊又收到了投稿。
正是他竊走的那一篇稿件。
我得到消息,許多媒體被他買通。
明天的熱搜一定有我。
#新星作家梁初新作爆抄。
此事一出,從此我必定再也翻不起風浪。
只能求他原諒,老老實實做他掌心的玩物。
可是他忘記了。
新聞界是誰的天下。
我撥通了電話。
「收網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
一眼掃下去十條熱搜顧鑫占了四五條。
#顧氏 CEO 剽竊妻子作品。
#顧氏總裁因重婚罪被依法拘捕。
#顧氏總裁顧鑫面臨買兇殺妻指控。
#顧氏財團繼承人或獲刑超二十年。
…
我放下手機。
還沒完呢,顧鑫。
你欠我的,不只是如此。
靈魂與軀體一同崩碎的滋味如何?
我看著視頻里接受采訪的顧鑫。
我沒見過他形容如此狼狽的模樣。
看著他面容浮腫劇烈咳嗽的樣子,我快意地笑起來。
包蟲病,也就是棘球蚴病,又被稱為蟲癌。
若在牧區食生水,感染的概率非常高。
若規范治療,大部分的包蟲病是死不了人的。
但未來的數十年,他都要忍受它的折磨,直至骨毀神銷。
這很好。
「對不起」算什麼。
我所經受過的苦痛你要通通受過,才算道歉。
采訪正播到他猩紅著眼,對著媒體鏡頭懇求我再見他一面的部分。
我熄滅了屏幕。
也好,為這麼多年的愛恨畫個完滿的句號吧。
15
我換上幾乎是這些年最鮮亮的套裙,在唇上畫下一抹最張揚濃烈的紅。
囚服下的顧鑫失去了矜貴自持的優雅,落魄而狼狽。
他紅著眼眸猛地沖向探視室的間隔玻璃,卻被獄警鎮壓警告。
我端坐在一窗之隔的地方,靜靜看著他破敗不堪的樣子,一如當年他端詳著病床上的我。
端詳他一手創作的「完美的作品」。
我率先開口了。
「喜歡嗎?」
他瞳孔一震,露出不可置信的受傷神色。
「你早知道那水喝不得?」
我不答反笑。
笑著笑著,卻落了淚。
「你說話啊!為什麼這麼對我!阿初!你說話!」
他站起來拍打著玻璃,又被獄警拉回原處。
「我做錯了什麼!你竟敢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我只要動動手指,顧氏的法務就能…」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交握的雙手骨節泛白,我拼命克制著咆哮的沖動,一字一句地輕輕打斷他。
「二十萬。真是一筆大錢,對吧?」
他怔住了。
我想他知道我在說什麼。
「阿初,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
他像是脫力般,緩緩跪伏在玻璃前,帶著一絲希冀,又仿佛墮入絕望,沙啞著嗓音懇求我。
「我錯了,那時候我太小了,我鬼迷心竅…」
他像個犯錯的孩子,任我面無表情,跪著哭求我原諒。
「求求你,你原諒我…我贖罪,我我就在這里哪也不去,你別不要我…」
「我只是太愛你…」
他啞著嗓音,聲淚俱下,語無倫次。
我看得出他真的慌了。
或許…他真的是愛我的吧。
可是他的愛,是占有欲,是控制欲。
是不惜將愛人的精神與身體都摧毀,只為將她鎖在身邊。
這樣扭曲的愛,我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