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的病又復發了。
這次恐怕真的是因為精神壓力大了。
那份稿件已經是我剖腸刮肚之作。
現在從設定到情節全都要大改,而時間這樣緊,我連吃飯也顧不上了。
我本想瞞著顧鑫。
他一向不贊成我這樣透支式的工作狀態,若他知道我舊疾復發,又要痛心疾首。
可是還是被他逮到了。
和他通話時我突然發病,打碎了茶杯。
害得他拋下班上的工作趕回家里。
我本就愧疚,如今更是有幾分心虛。
可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怨言。
我看著他令人安心的背影。
瓷杯的碎片已經被打掃干凈,他正幫我清理電腦鍵盤上的茶水。
擦干水后,他打開電腦,檢查電腦有沒有損壞。
「還好當時選了個防水的。不然就你這個迷糊勁兒,今天就得換新的了。」
我傻笑著,應和他的話。
忽然,我鬼使神差地,突然開口道,「老公,你幫我看看,我小說保存沒?要是沒存我就慘了…」
「好,我看看。」
他流利地解鎖電腦,精準地找到文件夾,點開了文件。
「嗯,自動保存了。」
我渾身的血液一瞬間凝固了。
我沒辦法繼續騙自己。
我用力勾起嘴角,笑出一個對稱的弧度,以盡可能自然的語調回答。
「那就好,謝謝老公。」
…沒想到,真的是你。
7
我厚著臉皮,又找到了劇組。
王導一臉了然,似乎已經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他沒多說什麼,又帶我避開了人群。
「真不好意思,稿子還沒改出來,又來找您…」
「不知道這個稿子您是從那…」
不等我多言,王導已經將頁面調了出來。
那是一個劇組公開招稿的郵箱,這文件是一個匿名者的投稿。
「匿名者我們聯系不上,但這種情況你的稿件我們也沒法用了。你還是想想你是不是得罪誰了吧。」
我整天窩在家里,又能得罪誰呢。
即便已經猜到答案,我還是顫抖著看向收件時間。
正是我發郵件的那一晚。
而匿名的這個投稿人,早我三個小時。
那時,我已經寫好了結局,在做最后的潤色。
然后…饑腸轆轆的我,被叫去廚房,吃了顧鑫親手做的一碗面…。
我合了合眼。
顧鑫啊顧鑫。
我的好老公。
「小梁啊。」
「本來這個東西我是不可能讓你看的。你也知道,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但你是林姐帶出來的人。我信你。」
我一愣,又很快明白了他口中的林姐是誰。
我的上司。主編林可。
我眼眶有些泛紅。
我已經離開了那里,報社的家人卻還以這樣的方式為我遮風擋雨。
我本想手頭的劇本都交接完畢就回歸崗位。
但現在看來,有些人有些事,不得不處理了。
「謝謝您。稿子的問題我這幾天會處理好的。」
8
香樟樹,匿名發件人,還有多少是我還沒有發現的。
思緒紛亂,一些從前從沒有注意的細節在我眼前逐漸明晰。
「別去工作了,不需要證明什麼,你沒有價值我也會愛你。」
「你看,讓你不要寫這些東西了,累病了吧?」
「你都多久沒有陪陪我了,就為了這個破工作嗎?又不掙幾個錢。」
「你啊你啊,這樣的壞脾氣也就只有我受得了。」
這些寵溺的,溫柔的,浪漫的,乍一聽沒什麼問題的話,都來自我的「完美愛人」。
一點點蒙蔽我的感官,斷絕我的前途,將我困在這溫暖密閉的玻璃花房。
我想到了一個詞。
PUA。
我慶幸我足夠清醒,足夠理智。
如果我從一開始便言聽計從,辭職,放棄寫作…我不敢想象。
我會是一只什麼樣子的金絲雀。
我一身冷汗。
他竟為了他的私欲,不惜撕開我的傷疤,親手折斷我的翅膀。
還要帶著那溫柔體貼的完美面具。
粉飾鮮血淋漓的愛情。
或許,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真正的顧鑫。
心底隱隱作痛,鼻尖又開始泛酸,被我強行壓了下去。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以他的縝密,如今露出的馬腳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只是為了將我困在他身邊,就能做出如此令人發指的事。
那如果我提出離婚呢?
我不敢想下去。
要寫小說,家里肯定是不能呆了。
我拎起筆記本電腦,直奔圖書館。
換了環境,果真文思敏捷。
我長舒一口氣,正準備點擊發送,卻頓住了動作。
一個想法在腦海中成型。
我站起身來,找到圖書管理員。
努力無視了他古怪的神色,我借到了我需要的那本書。
《搭訕的藝術》。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我好像發現了…脫身的方法。
如果協議離婚不可能行得通,那麼訴訟離婚呢?
9
合上書,天已經黑透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那些令人作嘔的所謂技巧暫時丟出腦海。
我翻出卡包,取出那張已經泛黃的賀卡。
「苦難終究化風煙,青海湖畔一粒鹽。」
將它撕了個粉碎。
這「煤氣燈」的騙局,用虛偽的海市蜃樓奴役真心,讓多少人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要麼偽裝成「受過情傷的浪子」,要麼假裝一個「事業有成的帝王」
,要麼…
做個「浪漫的詩人」。
可笑。
原來一個人,真的不是突然爛掉的。
在他還那樣小的時候,就懂得操控旁人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