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秦云崢會暗地對我下手,畢竟他那樣的背景,一著不慎,連累的是整個家族。
副駕上的梁緒白閉著眼,時不時捏著眉心,整個人懶懶地仰著頭。
看了一眼,我收回目光,車子過了紅綠燈,進入拐彎時,迎面沖來了一輛大貨車。
貨車看起來像失控一樣橫沖直撞,但目標明確,直沖著我的車來。
我急打方向盤轉彎,用我這一面去迎接撞擊。
幾乎是同一時間,梁緒白解開了安全帶,飛撲了過來,將我攬在身下。
直到意識昏迷前,我的腦海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驚訝于那一刻,我們竟然能分外默契,毫不猶豫地為了對方連命都不要。
再次醒來,是三天后,我動了動手指。
睜開眼,看到了一身病服的梁緒白,背靠著沙發閉眼休息。
「醒了?」他眼中閃過驚喜,連忙叫醫生。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邋遢的梁緒白,面色慘白,眼眶里都是紅血絲,胡茬滿面。
他坐在床頭握著我的手,像是失而復得,劫后余生。
幾天后,我才拿出手機聯系秦家的私生子秦云徹。
雇兇殺人這麼好的把柄,他要是還扳不倒秦云崢,那可真是令人失望。
若不是那貨車突然半道停止撞擊,我們就不是受點傷這麼簡單了。
梁緒白恢復得比我快多了,半個月后他就行動自如,但也不去公司上班,就搬個電腦住醫院里。
有時他下屬過來,就在會客廳開會。
這半個月內,秦云徹給我的消息還不算差,秦云崢又被翻出了不少案子,連他的岳家都不敢插手幫忙。
其中,也有梁緒白的推波助瀾,秦云崢的倒臺已經注定。
18
臨出院的前幾天,梁緒白反復提到,要我搬回望京別墅。
我平靜地說:「我們之間都走到這一步了,就到此為止吧,我可不想有一天死于非命。」
我是安雅,我不會成為第二個阿桃。
也許是生死之際陡然認清了自己的心,也許是沒有其他辦法。
沉默蔓延了一會兒,梁緒白突然笑了:「不就是結婚嗎?我娶你成不成?心甘情愿。」
他手指磨蹭著我的無名指,像是在丈量什麼:「想去哪里辦婚禮,等你出院了,我們就準備起來。」
奇異的是,此時此刻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里竟然毫無波動。
如果是二十七前的安雅,或許會感動得無法自拔,然后一頭栽進去。
然而,現在褪去愛意的蒙蔽,反倒讓人更清楚了些。
一旦婚姻橫亙在我們之間,付出巨大代價的何止是他。
這十年間我見過他母親不止一次,起初她還對我有些厭惡,想方設法地要我離開他身邊。
后來時間久了,她意識到無論怎麼玩,她兒子都不會娶人進門,便懶得再管,偶爾在公開場合遇見了,也是目不斜視地走過。
我是可以憑著一點不甘,些許愛意,一腔孤勇地答應他,然后呢?
永遠跨不進的門檻,被人瞧不起的家世,一輩子不被認可的身份……這些距離不是僅僅靠愛情兩個字就能抹掉的。
哪怕我們此刻無所畏懼,但這樣的婚姻遲早會在世俗的重壓下,潰散成一盤碎沙,最終面目全非。
梁緒白嘆了口氣,擦掉了我無意識流下的眼淚:「安雅,你該知道,我愛你。」
整整十年時間,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愛這個字。
我曾小心試探都得不來的告白,在這一刻成了一把利刃,直直地戳向我早已鮮血橫流的胸口。
時過經年,我終于等到,當初高高在上的神祇向我低頭,祈求我的憐憫,卑微至極。
可我早已失去了愛他的能力,在失望中一點點地收回了付諸的所有愛意。
我抽回手,面上有著釋然的笑:「可是,梁緒白,你也該知道,我不愛你了。」
他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我,扣住我的手,透出一股不死不休的意味。
三年過去了,我終于有勇氣拿出手機上的那張報告,遞到他眼前。
我還記得那時剛發現懷孕時,除了驚喜和意外,更多的是害怕。
我摸不準他要不要,所以我只能裝模作樣地試探。
他當即眸光一凝,似笑非笑著:「不要為了結婚,學那些把戲。」
沒有任何猶豫,我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一個我無名無分就夠了,沒必要連累無辜的孩子。
梁緒白的手指在圖片上點了又點,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將經年的失望都堆疊在他面前, 盼望他放我一條生路。
「一定要離開?」他不再強求, 對于梁緒白來說,低頭到這個份上已經罕見。
只是仍舊會有不甘心, 試圖挽回:「孩子我們還可以再要。」
我搖頭, 堅定著:「不了。」
從此后,山高水長,各有良人。
19
出院那天,喬毅鬼鬼祟祟地來接我。
「他沒在?」他摘下墨鏡。
我一邊忙著簽字,一邊逗他:「我倆徹底分開了, 你要跟誰?」
「嘖, 你少為難我。」
他又咂咂嘴:「了不得,咱爸媽真掰了。」
他接著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不過是了卻了一段關系, 既不是拋棄重來,也不是生離死別, 生活不過是照舊。
我頭也不抬:「工作。」
成年人沒有那麼多時間傷春悲秋, 哪怕上一秒悲痛欲絕, 下一秒也要笑著去賺錢。
這些年, 喬毅作為旁觀者, 偶爾會罵罵梁緒白, 很少對我有意見。
這次,他一反常態嘟囔:「你心真挺狠的。」
我笑了笑, 沒說話。
要是心不狠,我可能會死在十七歲的夏季,也可能會死在二十七歲的冬日。
拎起行李箱,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著惋惜,他的選擇多的是,我算不上什麼, 過不了一年半載就會忘干凈的。」
喬毅想起了來醫院前遇見的梁緒白, 人還是那個人, 但靈魂仿佛缺失了一塊。
忘掉嗎?
他總覺得, 梁緒白也許這輩子都忘不掉。
他只是現在還沒有意識到,安雅不再屬于他,她終究會嫁給他人,結婚生子。
五年的時間, 對付一個秦云崢,這個時間算得上短暫。
很多時候,我也會問自己, 阿桃她真的需要你這樣做嗎?
問題往往無解,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可我知道,但凡有機會, 她都不會甘心。
出院那天, 我去祭拜了她。
我永遠記得那年,她氣勢洶洶地擋在我身前:「什麼孤兒?老娘就是她親姐。」
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笑容張揚艷麗。
我將她的最后一張照片燒毀,從此后, 阿桃在這世上,再無遺物。
后來,除了工作,我走過許多的路。
偶爾瑞寧的新聞中, 不乏記者還揪著陳年往事發問。
那時我總會眉目清淺,笑著對此定論:知遇之恩。
自此,人生依舊是迎來送往的困難和更替而來的喜悅交疊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