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了,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錢算什麼?
對他們來說,錢,與其說是數字,不如說是空氣。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循環往復,永無止境。
這世間本就是不公平的,梁緒白不缺錢,更不缺愛,只要他想,如我這般廉價的愛意,多得數不盡。
像應對三年前那場難堪一樣,他仿若無事發生,自顧自地把玩著我的手指。
不知想到什麼,再開口時,語氣帶著些許吃味:「一個毛頭小子能給你什麼,值得你大費周章,跟我攤牌?」
他繼續:「我不信你跟過我這一遭,還看得上那些過家家的。」
半明半暗中,我轉過臉,直勾勾地盯著他,櫻紅的唇微張。
十年相伴,我最知道,該怎麼敲碎他這張虛假的面具。
「他是什麼都給不起。
「但他漂亮,年輕……
「他能給我……一個干凈的身體。」
話落,我的手指被攥緊,半邊臉隱于夜色中的男人,下頜緊繃,一雙冷寂的眼,猛地看向我。
5
目光在黑暗微光中碰撞,像風雨催山倒,勢必要天地翻轉,映出人心作古。
僵持數秒,十年來,梁緒白第一次率先敗下陣來。
我看著他陡然轉向窗外,壓制著脾氣,手指慢條斯理地敲擊著,那是他在平息怒火。
這麼些年來,從來都只有我的一次次妥協。
如今,梁緒白竟然也在學著妥協,真稀奇。
等他再開口時,神態語氣卻又是一貫地高高在上。
「你知道我的底線和手段,一個戲子而已,我有的是辦法讓他知難而退。
「阿雅,是生是死,你都逃不過我掌心,你我之間的事,你舍得牽連無辜的人?」
梁緒白總有一種本事,能將占有和控制,說得理所應當。
你以為他這樣苦纏,是因為愛嗎?
不是的,他只是不會甘心,我們之間率先逃離的那個人是我,而非是他先膩了。
我緊握著門把手,一退再退,嘲諷道:「你打算怎麼對他?像處理方逾鳴那樣,拿三百萬打發?還是說十年過去了,梁總的手段也進步了?」
時隔多年,提起這件事,梁緒白頗費了一些時間,才回憶起當年。
他雖然沒料到,但連敷衍都懶得多說幾句:「什麼時候知道的?」
方逾鳴是我二十三歲那年談的男友,說實話,我已經忘了對方的模樣。
五年前,我去臨市考察合作公司時,意外遇見他。
彼時,他早已兒女雙全,成家立業。
也許是出于不甘,也許是預見了云泥之別,往后再無見面之時。
他沖到我面前,視死如歸地說出那一句:「安雅,當年的事,不是出自我本心。」
在他支支吾吾地訴說下,我拼湊出當年令我們決絕分手的真相。
我和方逾鳴爆發爭吵的原因,起初是他覺得,我應該和他回老家結婚生子,而不是拼了命沒日沒夜地在大城市闖蕩事業。
「你一個女孩子家,要那麼辛苦做什麼?
「跟我回青島,我們找份安穩的工作,我不喜歡你做這些。」
我從貧瘠的山野出發,如野草般生長,不是為了跟一個男人再輾轉回到小城市,而后平庸一生。
方逾鳴的反常在當時的我看來,不過是大男子主義作祟。
竟然三觀不合,分開是輕而易舉的事,甚至在我心中激不起任何波瀾。
而事實上,當年是梁緒白出價三百萬,要他離開我身邊。
這并不是當初的梁緒白非我不可,而是他無法忍受,一個精心雕塑但還未成型的工藝品,被世俗牽絆毀掉。
方逾白向我懺悔:「我沒辦法,我爸一直都老實本分的,但賭博輸掉了三百萬。如果我不拿,我的家就散了。」
我平靜地點點頭,面對五年后方逾鳴的懺悔,我沒有任何想法。
沒有人知道,我那時著急忙慌地找人戀愛,只是為了掐斷那顆因梁緒白而慌亂的少年心動。
我太清楚,與他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不能將他一時的彎腰,一時的興起,當作愛意,那必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人生本就是周期性的暗潮,每當我以為是重生,其實不過是走向衰敗。
譬如我二十七歲的自折顏面,譬如如今的自斷后路奮力一搏,我求的不過一個逃離般的重生。
然而事實上,只要對方是梁緒白,我的所有不滅意志,都將迎來墜落。
那晚,他微微彎腰,屈尊紆貴地替我打開車門,退回原位,似笑非笑:「去試試人間險惡,去看看你想要的自由是什麼模樣。」
那姿態,仿若打開一只精致華貴的鳥籠,不甚在意地放出里頭的雀兒。
因為他知道,只要招招手,日暮黃昏時,鳥兒自會歸籠。
即便到了撕破臉的境地,他依舊平穩得像一個成熟許多的戀人。
「后悔也無關緊要,阿雅,我對你總是很寬容。」
生就滿腔自信的資本,他從不信,我阿雅能翻出他這座五指山。
6
望京別墅位于市中心,一平方單價近 40 萬。
過去這些年,我常常透過落地窗,遙望這一座城的春夏秋冬。
偶爾也會看到,年少的自己。
在那個悶熱的夏季,險些被撕碎的錄取通知書。
那時,他們還叫著我原來的名字——陳賤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