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剛起床,嗓音低啞地問我:「林渺,去年拍賣會你給我買的那對紅寶石袖扣放在哪兒?」
我頓了頓:「在衣帽間第二閣的抽屜里。」
又問他:「什麼場合?」
霍傾:「一個商場剪彩禮。」
我:「配套的西裝在第二排第四件。」
霍傾好像還不清醒,手機那邊傳來他翻找的動靜,隱隱還有他抱怨的聲音。
我聽了一會兒,開口問他:「找到了嗎?」
對面聲音靜止,像是終于反應了過來。
「找到了。
「抱歉,不是故意麻煩你的。」
我「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交代他:「你讓保姆重新給你收拾一下屋子,再找不到東西,可以去問他們。
「以后,就不要再給我打電話麻煩我了。」
霍傾沉默了一瞬,說了聲:「好。」
掛斷電話后,我拉黑了他的號碼,再度陷入了睡眠。
可是這一覺,怎麼也睡不踏實。
我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有十四歲在校園里和同學的嬉笑打鬧。
有十五歲初見霍傾的晴天。
有十六歲我偷偷跑出去玩賽車,被我爸抓回來打斷腿的痛楚。
還有……
又是一陣刺耳的鈴聲。
我頓時從夢里驚醒,煩躁地從床頭摸過手機。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按下接起,對面傳來禮貌詢問:「喂,您好,是霍嶼時的媽媽嗎?
「我是霍嶼時幼兒園的老師,是這樣的,今天園里舉辦機器人展示活動,霍嶼時小朋友也參加了,但是他沒有帶作品來,說是他媽媽您給準備的。您看,方便給孩子來送一趟嗎?」
老師對我很熱情。
我握著手機的手指繃緊,闔了闔眼,只覺得說不出的疲憊。
不久前,我還坐在客廳里,低頭照著視頻圖紙一幀一幀地學習,替霍嶼時做他的手工作業。
只是那天走得太快,機器人還是個半成品。
我看著窗外早已高懸的艷陽,輕聲對老師回道:「抱歉老師,霍嶼時的監護權已經不歸我了,我也不會再管他。
「還有……他現在是在您身邊嗎?」
「啊。」老師頗有些尷尬,「在的,在的,霍嶼時小朋友正在我的旁邊。」
我嘆了一口氣:「那能麻煩您打開一下擴音嗎?」
「好,好的。」
「謝謝您。」
對面傳來手機晃動的噪音,隨后一片寂靜。
我想,霍嶼時是聽得見的。
我輕聲開口:「霍嶼時,機器人在你房間的玩具盒子里。
「你可以打電話叫你爸爸給你送過去,也可以叫其他的任何人送,但是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我不會去接你,也不會幫你做手工。你知道的,我不再是你的媽媽了。」
說完,我對老師再度說了聲抱歉,抬手掛斷了電話。
5
對自己用半條命生出來的孩子說出這番話,到底是讓人忍不住難過。
我已經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起,霍嶼時變得越來越像霍傾了。
我與霍傾是很早就定下的聯姻。
從我十四歲,我爺爺和爸爸與霍傾家的長輩笑瞇瞇地從書房里走出來。
我就被霍家當成兒媳培養。
上學的時候,很多同學都羨慕我家境好。
我沒有反駁,只能苦笑。
我的生活優渥,偏偏沒有自由。
中考的時候,我沒考好。
睡到半夜時,我媽越想越氣,認為我給她丟了人,闖進我的房間拉起我,對著我的臉就是一巴掌。
高中的時候,我逆反早戀,我爸補齊了另一巴掌。
告誡我不愿嫁到霍家,那就只能嫁給那些大我快二十歲的其他企業家。
我第一次見到霍傾,是十五歲。
在兩家人的安排下。
那時的霍傾與現在不同,是個愛笑,喜怒形于色的少年。
我對他的印象不深。
只記得藍色天空下的白色襯衫,以及一雙情緒很足的眼睛。
后來,就是聽說他為了初戀和家里人冷戰。
我欽佩又艷羨。
至少,他敢于反抗,有抗拒的權利。
不過沒多久,霍母就來我家做客。
臉上掛著得體又帶著歉意的笑,拉著我媽媽的手告訴她:「親家放心,霍傾這事已經解決了。」
我躲在門口聽著,心里很是失落。
想著,果然如此。
之后,就是家里開始不斷安排我與霍傾見面。
他起初還較為抗拒,對我沒有什麼好臉色。
后來,也就慢慢接受,偶爾也會同我說幾句話。
我也同樣看著他從一個渾身帶刺的少年逐漸變得沉默寡言,收斂了所有的神色。
而他身上的特調梔子花香,也隨著時間消散在了空氣當中。
6
直到我二十歲,霍傾二十四歲那年。
我們倆去參加 C 城一場酒會的路上,意外遭遇了山體塌方,被困于車里。
霍傾和我一起被埋了一天一夜。
被救援找到時,我最后的記憶,是他罩在我身體上方的臂膀被砸塌的車體刺穿,血肉模糊。
醒來后,他就向我求了婚。
當著我家和霍家所有人的面問我:「林渺,你愿不愿意成為我的妻子?」
那時,我看著他被白色繃帶裹纏起來的手臂。
想起我們被困在車里,他緊張地叫著我的名字,對我說:「林渺,不要睡,
「現在睡過去,你就真的沒有自由了!」
我鬼使神差地將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也就忽略了他垂著眸的眼底,平靜無波,像是在完成一場必須完成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