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第8章

“你說要我轉公司我就得轉公司,憑什麼我們一組別的組員都得跟著你轉啊?”

“憑什麼他們在別的小方案上的努力就得要全部扔掉,憑什麼就說他們這些努力不重要啊?”

“憑什麼說我狗咬呂洞賓,明明狗咬呂洞賓的是你。”

“憑什麼我們就應該累死累活一個月呀?”

“憑什麼舒…”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要說錯話了,生生把后面的話含糊在嘴里,“…楠析一回來,你說打算結婚就打算結婚。”

“啊?”好在他沒聽清,我嗯嗯啊啊了些什麼。

煩死了,你就是耳聾眼瞎,什麼也看不見聽不清,我大哭,還罵他:“你憑什麼和我一起讀研究生啊!”

內心里也罵他。

憑什麼舒楠析什麼都好,憑什麼大家都覺得時間就那麼輕賤呢,憑什麼你就看不到我也喜歡你呢,憑什麼舒楠析只要那麼簡單的說個“好久不見”就贏了呢…

哭到后來就只剩干哭了,裴北鄯也不哄我,還得我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

我抽抽搭搭地隨手撿了個抱枕,找了個姿勢窩好了,閉著眼橫到底:“好了走吧走吧,我要回家睡覺了。”

哭不見得爽快,但累是一定的。

我竟然睡了一覺。

醒來是因為脖子太酸了,車子停在停車場。

地下室煞白的燈透過灰暗的車窗玻璃,我看見裴北鄯站在車外抽煙。

他抽煙也是創業之后有的習慣。

我不喜歡他抽煙。

一般時候,我都不讓他抽。但他還是會偷偷抽,他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說。

因為我想抽煙對身體不好,可或許對心情會有一點好。

然而我怎麼想,都是在牛屁股后念祭文——空話。

我下車,也不知道朝哪個方向丟下了一句:“我先上樓了。”

裴北鄯叫住我:“閆欣肆。”

我回頭,他手上沒有煙了。

“你放心吧,你們組到Uery的工資會比現在漲10%的,別的福利也不會少。”他告訴我。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我又想起,Uery的推廣部是他為了舒楠析弄得。

我忍不住自嘲,丫頭們的吃食好,主子的自然是不差的。

“哦,謝謝。”我淡淡地應了他一聲,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又問他:“我之前在IMAG好多假都沒休,到了Uery還算麼?”

他點點頭。

我也了然地點了點頭,就走了。

我看著鏡子里自己腫著的眼睛,吐了口嘴里泡沫,長嘆了一口氣。

人真的少矯情。

尤其少對就不該矯情的人矯情。

我告誡我自己。

平白你矯情得毫無回音。

又徒讓自己添堵。

07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我的三頭六臂們說這件事。

Boss的決定客觀實質上對我來說只是換一份工作甚至僅僅是換個職位或者換個地方而已。

我現在帶組主要也就負責Uery的主策,別的我都能放心的交給他們。

我們組的大案子是只有Uery一個,Boss說得確實讓人沒有辦法反駁。

但每個人手下都會有自己負責的小案子,大家會一起把最后的關。

我得意的更多是我們組沒有一個案子是拿不出手的,無論是Uery還是別的一些小尾巴。

講實話,Uery以前也是小尾巴一條。

只是Uery做得成功些,也就只是組里大家共同的榜樣而已。

他們也就是奔著這個榜樣去的,誰都相信無論誰手里的案子,都會是另一個Uery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因為每個案子的每一個方案,從初案到終稿,所有人都有心血。

一個方案確定,每個人提的建議改的草稿——我覺得環保協會要感謝我們一直堅持電子稿。

有些案子已經小有成色了,尤其是些老組員手上的案子。

但如果他們和我一起都去了Uery,他們用心頭血喂養了那麼多年的孩子就是要送人的。

我開不了口。

你知道像我們這種預見性質的方案工作,難的時候就是你寫上萬個方案,甲方不滿意上萬個。

改是累的,但只要最后結果能滿意,大家的肚量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你以為小案子會比大案子輕松麼?

越小的案子越熬人,因為小案子的定位總是云里霧里,每時每刻都在熬人。

好案子好定位都是熬出來的,真的,不夸張,和熬豬油渣一模一樣,只不過熬我們的是腦子。

油渣子還有個好名字叫酥肉,我們…?

但為了不顯得那麼悲慘,我就總跟他們說每個案子都是自己孩子,為孩子多做些,計較什麼呢?

而現在要讓他們放棄孩子選我,我良心不安。

所以我也和Boss最后商量我去Uery,但他們讓他們自己選擇。

其實一直開不了口,反而是因為我離不開他們,也怕他們離開我。

會議室里知道消息的每個人的臉都和奔喪一樣。

我一直摳著食指的指腹,面無表情地就像說了一個和平日里一樣平淡無奇的通知。

我讓他們回去好好考慮。

我回去好好地等。

有點難,回家健完身洗完澡躺在床上,一想到要被扯去些胳臂,我就難忍。

三點,我真睡不著,起來換了衣服,甚至化了個妝。

我想去公司,是有毛病,但是我想去。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們一組的人果然都臭味相投,所有人都病得不輕。

整個辦公室燈如白晝。

外賣小哥剛好正送完餐和站在門口的我撞個正著,他和我打招呼:“嘿!閆總,你們又加班啊~”

我驚訝得盲目點點頭。

沒有人再抬頭搭理我了,大家都在忙。

還來不及問點什麼感動得上眼淚,阿金又塞了我份終稿讓我看。

所有人連著軸,一步不離地在IMAG待了最后三天,待到組里每個人的案子都可以安心地送人了。

沒有一個人提離開的事情,方子問我:“老大,新辦公室大麼?”

阿金問我:“老大,新員工牌的一寸照能換麼?”

張鳴鳴又跟我確認了一遍:“老大工資漲的哦?”

大家都“顯”得很“期待”。

我想要的答案和擔心都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還是工作重要些,還是我們都在一塊而顯得有力量些。

收拾好所有東西之后,所有人難得的放了四天假。

我回了趟家。

B城離家遠,除了大節日,我回得很少。

人也就是這麼沒良心的,只有累得一點都撐不起來的時候特別想要回家。

但凡還要抗一抗的時候,就不舍得往回走。

08

我爸和我媽反正是又不見人影,我就去找我爺爺了。

我們家從我爺爺起就我一個女娃,我還有三個哥哥。

我大哥叫欣壹,我二哥欣貳,我三哥欣叁,我欣肆。

他們都年少有為,興家立業了。

我們家的基因可能就是生兒子的吧,我嫂嫂們也沒給我生個小侄女。

我確實受寵得獨一無二,但他們總會不知不覺地把我當男孩子養。

吃完飯,我橫躺在我爺爺旁邊,陪我爺爺看戲曲頻道唱的黃梅戲。

摸了摸手機,沒什麼消息。

大概是手機抬起放下的次數多了。

我爺爺老司令眼尖,余光瞟了我一眼,還看著戲:“有心事啊?”

我拿過手機解鎖,為了掩飾尷尬有一下沒一下地劃來劃去。

我說:“對呀,有呀!您給取的這名字不就心事麼?”

我坐起身,想用玩笑扯過去:“嗯?欣肆,心事?哈哈,您說對吧?”

我這玩笑太冷了,我爺爺都懶得搭理我:“你名字可不是這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我點頭擺了擺抱枕,重新躺好,嘴里念念有詞:“欣肆歡欣,放肆歡欣。”

我爺爺捏了捏我臉,我仰頭問他:“爺爺,你說當年算命的這名字是不是給錯了呀?”

“沒錯呀,”他笑,“他說了,你哥哥取欣字輩,你會第四個來,歡歡欣欣的來,放肆地歡欣著一輩子的。”

“我覺得他騙人了。”我看著天花板。

“可你來了呀,來的時候歡歡欣欣的。”爺爺回答我。

我點了點頭,想了些別的事。

戲曲終了,爺爺要去睡覺了。

我還躺著,爺爺捅了捅我,我撒了個嬌,不大想動。

爺爺丟了句話,就先上樓睡了。

李姨給我拿了個毯子,我蒙著臉,睡了一宿。

Uery的人事給我打了幾個電話確認了一些事情,安排了一些必要的事情,她客氣地歡迎我們加入,先禮后兵地告訴我準時上班。

我就這樣離開家繞過了這個彎又去上班了。

第一天,我們組到的整整齊齊。

第一天,看見了舒楠析。

第一天,看見了裴北鄯。

第一天,我笑得很周到。

還好,Uery說我們和舒楠析按地域分工,也不大會產生一些過多的交集。

好些事情商定結束之后,裴北鄯就走了,沒多說什麼。

我也馬上帶我們組開了組會,確定了大家日后的工作。

不知不覺就加班了。

舒楠析下班的時候過來和我們打招呼:“還不下班嘛?”

大家都齊刷刷地看向我,我這才發現大家都已經很累了。

我看了看表,說了一聲:“下班吧。”

大家如釋重負地紛紛合上自己的電腦,走了。

舒楠析好像對上次的飯沒吃上感到很遺憾,她又邀請我:“欣肆,一塊吃飯嘛?”

裴北鄯剛好也下樓接舒楠析。

要去麼?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裴北鄯了。

舒楠析問得很平常。

而以前裴北鄯大多問我:“今天吃什麼?”

從一個簡答題變成了一個選擇題。

我卻覺得更難了。

還是搖了搖頭,我說:“我有事。”

能有什麼事呢?

接下來的幾天都這樣照常上班下班。

張鳴鳴和我說沒想到Uery的工作會有那麼多。

我卻覺得時間好像一下子空了出來,多出來好多空格子,不知道以前是放了什麼。

好像也不用費力去找,因為你知道,找到了也放不回去了。

上班第四天,我生病了。

小病,急性腸炎。

裴北鄯和舒楠析來看我。

我穿著病號服,邋遢得不行。

還很頹敗。

他們給我送了一個果籃。

我突然想起,以前研究生的時候,我有次發燒吊瓶。

裴北鄯當時就給我買了兩包薯片。

我卻覺得還是薯片好,而且只有兩包也好些。

一直都是舒楠析在說話,告訴我要注意什麼什麼。

我很累很累地點頭。

有時候真的撐不住了。

我爺爺說得一點都不對。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讓你放肆歡欣的心事呢?

算命的真錯了。

哦,裴北鄯還給了我一份文件,股權轉讓。

我問他:“什麼意思?”

他說:“文件意思,按勞分配。”

我沒多問,簽了字。

他說了,按勞分配。

公平的,我說不出再埋怨他不公平的話了。

按勞分配是可以公平的,我也沒有資格和他提按需分配。

誰需要呢?這股份。

09

其實,在裴北鄯來之前,我推著吊瓶桿子繞著走廊已經走了好幾圈。

護士說了我幾遍。

我捏著手機跟她說我就再走幾圈,我躺不住。

我煩我自己總看有沒有裴北鄯的消息,我把他取消置頂,設置消息免打擾,還是會一遍又一遍得去檢查手機。

我總在想,為什麼裴北鄯還沒有給我打電話呢?我都住院了。

為什麼他還不來找我呢?

為什麼他突然間就好像消失了一樣呢?

他來的時候,來來回回的這三個問題我問自己都問累了。

他和舒楠析一塊走的時候,我更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

我躺著發呆。

護士過來給我換水。

我看著掛瓶下的小滴瓶里的藥水一下一下地掉,好像一個不注意就掉到了我眼睛里。

我努力想要想許多和裴北鄯一起做過的事情來證明些什麼。

從大學到現在,我認識裴北鄯真的好久了。

我總覺得我們的事情說起來能說很久很久,這些能證明些什麼的小事肯定都一抓一大把。

可到了真正思量的時候,我找不出什麼證明,證明的結果似乎也不是我要的。

那就再等一等吧,我還在暗自較勁地期許,這應該不會是最后的。

你們也都會有吧,這樣的時候。

很像好久好久之前,考試結束了,明明已經有很多預感了,但成績沒出來之前,總還在固執地自己對自己說,真理是掌握在少數人手里的。

我住院的那一周,剛好是推廣部要交第一個成果的時間。

時間很趕,任務很重。

我想裴北鄯不來大概也是工作很多吧。

張鳴鳴也總頂著來看我的名義給我一些他解決不了的工作。

他很多心事都寫在臉上。

我問他怎麼了。

他說壓力太大。

但他做的很好。

我出院之后也沒多做什麼工作,在Uery的第一炮就由他們打得很響亮。

這一次我并沒有太大功勞,裴北鄯也夸了我:“你把張鳴鳴帶得很好。”

我點頭謙虛了一回:“楠析她們做得也很好。”

每個人都很開心,弄了個慶功趴。

裴北鄯也很開心,他和舒楠析求婚了。

那時候張鳴鳴還在跟我唏噓:“老大,這個案子你在肯定做得更好。”

我還在想待會碰見裴北鄯我應該說些什麼,場子里的燈突然滅了,我嚇了一跳。

臺上打起了追光燈。

如果那一天裴北鄯沒有上臺唱歌,我都要忘了,他大學還組過樂隊。

研究生的時候他從不展示他這些天分,我都以為他不喜歡了。

那天我才知道,只是孔雀并不喜歡對每個人都開屏。

我坐得遠。

看著裴北鄯單膝跪地,聽著裴北鄯說:“還好只等了你七年。

我面無表情。

光線暗,大家鼓掌我也跟著鼓掌,大家都去祝福,我也跟著說。

張鳴鳴都以為我是真心的。

我應該不是真心的,只是要死心了。

我終于要承認了,裴北鄯他不喜歡我。

我們會一起念研究生真的只是巧合。

互幫互助的七年真的比不過喜歡的人的一句“好久不見”。

我以為七年很長很長,他卻說還好,我只等了你七年。

舒楠析一回來他就打算結婚,真的是因為舒楠析,不是我。

他弄得推廣部是為了舒楠析,不是我。

他慢慢真的不抽煙了,是因為舒楠析慢慢回來了。

他不是突然消失了,是真的從沒有在我的世界里。

原來他說的按勞分配是兩不相欠的意思。

大家起哄完,裴北鄯牽起舒楠析的手,笑容可掬地和所有人碰杯。

輪到我了,我自然也笑,笑得自然了,大家也就不會糾結那麼多過往了。

舒楠析和裴北鄯都希望我幸福。

我說:“我會的,你們給我放個假吧,我要去找幸福了。”

這就是倉促又可笑的結局了。

之后再多的關于他的事,只是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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