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這是好事,為什麼要將笑意掩飾?
可我就是笑不出來。
也只有我,我格格不入。
這是好事嗎?是的吧!也不是吧?我問我自己。
我有些發愣。我的骨髓匹配成功了!我有點驚訝。畢竟我的臍帶血也成功匹配了,其實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吧?
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害怕。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可能是因為我怕疼吧。
后來我躺在了手術臺上,冰冰涼涼的器械穿進我的身體。我感受到一把極其纖細又鋒利的小刀,劃開了我白森森的皮,剖開了我金燦燦的肥肉,又割斷了我赤淋淋的瘦肉。到最后,像是有一根好長好長的釘子震開了我的骨頭。
一支好長好長的管子,穿過我的骨頭,把我的什麼東西往外吸取。像一臺馬力十足的蚊子抽水機。
我能清晰的感知到利刃在把我一層一層的剖開,但是我沒有任何痛感,連蚊子叮咬的痛苦都沒有。
我不知道是哪里出的問題,或許讓‘我感覺不到疼痛’的問題出在我的腦子。
我的腦子,從我躺在這里開始,就塞滿了嚼過的口香糖。擠壓、黏糊、又笨重。無論我怎麼抖,都抖不出去。
我睜不開眼,或許說,我連眼皮都動不了。
睜不開,也閉不上。
只有一條縫。
但是就是因為那個 ‘還沒有一根頭發絲粗細的縫隙’讓我可以清楚的看到那臺“蚊子抽水機”,在我身體上辛勤勞作。
我透過那條縫隙,只能看見臺上的手術燈。
我覺得那燈好生刺眼。高高在上的,可望而不可即,刺眼得像盛夏里正午的太陽。
我想去觸摸,亦或是說我想去拉扯。但我發現我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我閉上眼,直視燈光照回來的重影,穿過睫毛,一層層穿透過一層又一層的堆疊。我分不清是真的光影還是我的錯覺,我只感覺腦海里昏昏沉沉的,就好像腦海里一片一片灰黑色的云,在纏繞,在交織,在拼湊。
拼湊出了姥姥那張滄桑的臉。
云層堆積交疊的邊緣,將姥姥臉上溝壑崎嶇的皺紋都描得這麼真實。
我似乎又看到姥姥在給我削蘋果。
只可惜啊,我再也吃不到了。
姥姥是在去年冬天去世的,她去得很安詳。就像是在炕上睡著了一樣。
我還清楚的記得四歲那年的冬天不算寒冷,地上的雪,也沒有前年鋪得厚實。
我跟在母親身后,一步一個腳印踩在白雪皚皚的冬日,雪嘎吱嘎吱的叫嚷著。山、水、天、地,至上往下,茫茫間都只剩下一種顏色。
姥姥就盤著腿,靠著窗,坐在炕上,右手里握著一把小刀,左手拿著蘋果。蘋果的皮褪了一半,果肉已經發黑,另一半的蘋果皮懸在空中,和姥姥一樣,紋絲不動。
母親的哭喊聲驚天動地,窗戶玻璃上凝了的一層水珠,被震到一起,也聞之掉落。
像是同母親一起,在無聲的哭泣。
……
模模糊糊間我聽到姥姥在叫我。
我總感覺姥姥又在我耳邊說[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我迷迷糊糊的感覺我被推進了另一間病房。麻藥勁一點一點的消去,我被黏合上的瘦肉開始收縮,被擠壓住的肥肉開始膨脹,被縫補上皮開始一張一合的跳動。
我的骨頭里,好像充著一口氣,咯吱咯吱叫嚷。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刨皮割肉的痛楚是這樣的劇烈。
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好疼。好疼。但是我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
因為我記得,我哭過一次。
那一次,我嘴里不停喊著[我好疼。]我喊了好多遍,可是沒有人理我。我記得我喊的好大聲,我拼盡全力的喊著[爸爸,媽媽。]可是爸爸媽媽并沒有出現。
我跌跌撞撞的四處亂竄,尋找父親和母親的身影。我不知道我哭著跑了好久,終于尋到了母親的跟前。我向她哭訴,說[媽媽,我好疼啊。]
可是想象中的安撫并沒有到來。不知道是父親還是母親,沒帶一絲溫度的對我說[你姐姐比你難受千倍萬倍,她都沒哭,你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