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管沒有吃過糖果,但是我吃過水果。我曾經天真的以為 我有恩愛的父母,溫柔的姐姐,慈祥的姥姥 我就可以一直這樣無憂無慮的幸福下去。
可是在姐姐的病再次復發的時候,這一幅幸福快樂的畫卷終將碎得滿地狼藉。
在我五歲的時候,姐姐的白血病又復發了。
姐姐從小學休學,我從幼兒園退學。一家人從小房子搬到了小小房子里。
那天我和母親乘著公交車去醫院看姐姐。我和母親在擁擠的車廂里掙扎。有個大人踩到了我的腳。我很疼,但我沒說。
我不敢抬頭去看那個人,也不敢抬頭去看母親。
母親也沒有注意到。
我突然產生一直難以言說的感覺。
為什麼我感覺呼吸好重?
或許是車廂里太擠了吧。
我低下頭,突然又在想。姐姐從小就是坐在私家車里的,媽媽沒有帶孩子坐公交的經驗;姐姐又生了病,媽媽擔心姐姐,一時間沒有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我這樣想。
私家車的凳子應該很軟吧?又或許不至于讓人踩到我的腳。
我這樣想。
為什麼我感覺身上好重?或許是車廂里太太擠了吧!
母親心里也好擠。
我抬頭,我想告訴母親,我好疼。
我抬頭,我卻看不清母親。是母親太高了吧?太遠。
我抬頭,我卻只能看見大人們的手。
大人們的手像是天邊垂下來的烏云。懸得很高,卻又離得很近,還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恐懼感。我淹沒在人群里,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的渺小。
途中路過一個百貨商場,我看見櫥窗里有一條黃色公主裙,和姐姐照片里那一套很像。
我不覺握住了母親的手。我秉著呼吸詢問[媽媽,我也想要一條公主裙…]我的語氣里,甚至還帶有一些 我都自己并不知道的祈求。
母親的臉色陰轉更陰,她蹲下來。
終于,我可以看清楚母親的臉。我終于覺得她不會太高了。
那是我第一次平視她。
我以為她會嚴肅的對我說[等姐姐好了,再給你買。]
但,那一張一合的雙唇里,吐出的卻是冰火交加的字節[姐姐生著病,你能不能不要無理取鬧!]
我一邊驟然冰冷,一邊恐懼到她的怒火。
我低下頭,不再言語。我并不知道我是哪里冷,我只覺得我真的很冷,很冷。就像是在我出生的那個冬日,穿上了姐姐盛夏里的公主裙。
我低下頭,藏起心底澀澀的感覺。
我不應該強求的,對嗎?
我問我自己。
或許母親是覺得濕熱擁擠的環境讓她情緒有些失控,她對我說[現在家里沒有錢。]她猶豫了一下,又說[姐姐那一條你也可以穿。]
母親依然平視我,她理我很近。可是,我感覺她離我太遠。
母親離姐姐很遠,可是我卻覺得她離姐姐好近
母親起身站直時,靠近母親的我,才終于發現 近不是近,遠,也不是遠。
我發現我突然沒有了力氣,握緊了母親大手的小手,慢慢松開。我不想松開,但是我不得不松開。因為我沒有力氣。
車子慢慢走遠,我看著那座百貨大樓越來越小,那條公主裙也縮成了一個點,消失在我視線的盡頭里。
交錯間,一輛黃色校車截斷我的視線,那是我幼兒園里的校車,不過,現在已經是 以前的幼兒園了。
如果在昨天,這個時候我應該也會背著書包,高高興興地坐在那輛黃色校車上吧?而現在,我的書包里裝的是媽媽給姐姐帶的營養餐。
我摩挲著肩上的背帶,別過眼,壓下心里說不出的怪異,不再想那輛黃色的校車,也不再想著那條黃色的公主裙。
那種怪異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摁住了心臟,用力地向下拖拽。
到了醫院。
這次,父母說,試一試我的骨髓。
我看著自己棗紅色血液從綠色的血管里,繞過手臂,流到醫生手里透明的小瓶子里。我感覺有很疼。但我沒說。
沒多久,醫生出來告訴父母,配型成功了。
父親和母親都很開心,他們看我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狂熱和欣喜。就連失望一次又一次的醫護人員,看向我的目光,都帶有毫不掩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