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放學后,我從奶奶床頭的柜子里翻出那個許久沒能開機的小靈通,重新給它充上電,從通訊里找出那個寫著父母名字的號碼時,我的心跳聲不受控制地鼓噪起來。
電話沒能撥通,小靈通已經欠費很久了。
后來我又攢了許久的錢,日日默背那串代表著父母的數字。
終于,在我生日那天,我將十塊錢給了門口小賣鋪的老板,借她手機給那個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不會有人接時。
那道日夜縈繞在我夢中的溫柔男聲響了起來。
「爸爸!」我興奮地喊著他的名字,告訴他,我是寶寶。
可他沉默了好久,似乎根本想不起自己在故鄉還有一個寶寶這件事。
等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急促,他說:「寶寶,爸爸工作忙,之后再聯系你,你在老家要好好聽外婆的話。」
說完他不待我回復,便直接掛了電話。
我捧著被我耳朵上的溫度烘得暖暖的手機,心頭有些失落。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和我的父親對話。
孩童的直覺其實是敏銳的,就在那一天,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我的父母,并沒有理所當然地像我想念著他們一樣想念我。
從那以后,我還是改不了在電視機前等新聞的習慣,只是等待的時候,再也沒有往日的那般激動了。
曾經,我幻想著自己是被愛著的女孩,以為爸媽也想要通過屏幕看見我。
可現在,我終于明白了,他們好像不愛我。
我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因為分別時間過長沒能留下多少印象的陌生存在。
03
轉機出現在我高中的時候,那時候的我為了大學能夠進入新聞行業,整日埋頭苦學。
高中要住校,我自然沒了每天看新聞的機會。
某天下自習時,看見奶奶拄著拐杖站在班門口。
她還特意換了身新衣裳。
一見到我,便激動地開口:「寶寶,你爸媽回來了,我們去接他們。」
那一刻,我手里的書本掉落在地,整個世界只剩下耳鳴似的破空聲。
我要見到爸媽了,他們終于不再是只存在于屏幕里的冰冷形象。
我可以撲進他們懷里向他們撒嬌,也可以拉著他們的手,坐在他們身邊,將這些年我得到的獎狀一一拿給他們看。
我生長于鄉下,什麼才藝也不會,這些表彰我年年考第一的獎狀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
我想知道,他們會不會為我驕傲。
我跟著奶奶匆匆趕往了車站。
等待的時間里,我理了無數次自己的頭發。
又悄悄買了包濕紙巾擦臉。
就著車站座椅鋼制扶手的反光,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自己的儀容,心里不斷懊悔著應該先洗個頭再出來。
我害怕自己留給他們的第一印象是不好的,可又覺得對方既然是我的父母,就不應該嫌棄。
那時候我已步入青春期,懵懵懂懂的自尊心早已生根發芽。
我想,爸媽小時候那麼冷落我,等見到他們,我也要表現得矜持一點,這樣才算和他們扯平。
我和奶奶終究沒能等到爸媽。
在車站坐到后半夜的時候,爸爸的朋友來找了奶奶。他說爸爸給他打了電話,說他們人在首都落腳,只待一周,等事情交接完了又會出發,沒必要回趟老家。
他們讓我們不用等了。
我怔怔地聽著這個消息,頭腦昏昏沉沉的,只覺得他們確實會這樣做。
只是心中對他們多了一份鄙夷。
我想,奶奶年紀大了,連我都知道孝順她,他們卻讓自己父母的期待一次次落空。
或許他們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麼美好,或許……他們連我都不如。
回去之后,我發了一場高燒。
在我生病的期間,我從來探望我的叔叔那里打聽到了他們這次回國的緣由。
他們一直在的戰地徹底被炮火毀滅,那些襲擊來得太突然,記者們撤走慢了一步,許多人負傷。
我爸媽更是為了在第一時間記錄炮火下的城市,強行拖延到了最后。
他們兩人最好的朋友——那名跟隨著他們出生入死的攝影師,也因此喪命。
他們背負著友人的性命和期望,因此更不愿意停下腳步。
在回國休整后,又很快整裝前往戰火第一線。
似是為了表達愧疚,他們托人給我和奶奶各自買了新手機。
還主動給我打了電話來。
只是我們之間確實陌生,電話打通客套了幾句便再沒了語言。
掛斷前,爸爸讓我努力學習,說爸媽都在前方等著我。
可我的注意力卻都在他們話筒里傳來的小女孩那聲清脆的:「爸爸!」
是的,他們收養了同事的女兒。
那個比我小五個月的姑娘,非常可憐。
她叫蘇遙,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去世了,現在又失去了爸爸。
我父母將她接走,
戰爭殘酷又危險,他們卻將蘇遙帶在了身邊。
04
后來,或許是實在心疼蘇遙。
為了確保蘇遙能夠幸福安全地長大,他們回了國,不再當記者,而是各自找了份體制內的工作,在市里定居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