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的風很大,讓人有點睜不開眼。
喝空的啤酒罐子被吹滾到我腳邊,發出當啷的聲音,我把它撿起來,放到閻祈的旁邊。
他身邊已經有很多空罐了,不知道喝了多少。
閻祈沒有回頭,唇角抿得發白。
風聲會模糊掉他喉間的顫抖:「江渺綜藝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已經讓她刪了微博。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后續我都會接手。」
在他眼里,這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大風吹動鬢發,我一時間覺得無話可說。𝙓լ
沉默良久:
「還是我和我的團隊自己來吧。這次的輿論原本和你也沒太大的關系,到時候牽扯更深反而不好。更何況江渺還是你的女朋友。」
閻祈喝了口酒,垂著眼淡淡道:「她不是。」
「我和江渺有個合同,一年之內,最多兩年,她要什麼資源我給什麼資源,就算要我女朋友的名義造勢也沒什麼關系。我只有一個條件,以純新人的身份拿到影后的獎項。」他牽起唇角,近乎自諷,「我用了兩年時間,只想證明一件事。如果你當初不那麼拼命,學會倚靠我一點,也能達到你想要的高度。我等你后悔,等你回頭。」
我想笑一笑,卻終究沒能牽動唇角。
閻祈說:「分手以后,我經常失眠,有時候恍惚聽見鈴聲,從夢中驚醒,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等你一個電話。隨便你說些什麼,叫一聲我的名字就好。只要你說一聲閻祈,我立馬奔回你的身邊。原來一直后悔、一直傷心的人是我。倪蟬,你沒說錯啊,我多自大的一個人啊,從始至終,我都沒看懂,你究竟想要什麼。
」
他到這一刻,才抬眼看我。
垂眼時勉強能故作平常,在抬眼的那一剎那,情緒泄洪而出。
淚流滿面,神情憔悴。閻祈說:
「對不起。」
無邊的穹幕之下開始飄起細細的落雪,今年的初雪來得竟然這樣快。
閻祈甚至都不能好好地發聲,啞得不像話,帶著一絲乞求:「電影節回去后,我聽了一晚上的《祈》,看完了網上的帖子。倪蟬,你是不是曾經很認真地愛過我?」
我擦掉臉上的落雪,融化時竟也像淚。
「是。」
「現在呢?」
我輕聲說:「閻祈,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已經有了答案。
我看見閻祈幾乎要站不穩,他把一直都攥緊的掌心攤開,赫然是一枚戒指,他說:「倪蟬,這是你的戒指。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那次我從澳洲回來,原本是要和你求婚的。」
不曾料想,我在醫院里。
不曾料想,他從他人口中得知,我曾經生命垂危。
年少時針鋒相對,如今兩兩都覺抱歉。
我把他的手指合上,他的指尖都在抖。
我說:「閻祈,我從沒后悔過遇見你。」
戒指我沒收下,離開的時候,天臺還在下雪。
閻祈一個人站在原地,風吹動他的風衣衣擺,他久久都沒動一下。
18
沒想到我回去,已經有了很大反轉。
其實還正處于輿論發酵時間,都是江渺的粉絲在跳腳,路人并沒有下場。
先是從不發博的路介率先發了微博,四個字言簡意賅:「捕風捉影。」
自己帶了條新的未剪輯花絮,正是當時路介坐在評委位置上,不耐煩地拋下了「傷眼睛,不想評」幾個字,江渺緊接著就落淚了。
路介的國民影響力是難以想象的大,網友笑稱他是自毀式澄清。
出人意外的,輿論并沒有一股腦地偏向江渺那邊,珊姐甚至都還沒能來得及買水軍和通稿。
網友評論說:
「江渺嬌妻吧,以為誰都惦記你那男朋友。建議去拜讀一下豆瓣神貼《影后倪蟬和受她祈佑的夏天》,感受一下我們 BE 美學的力量。我都還沒走出來,倪蟬還能走出來啊?」
「就算花絮視頻是真的怎麼了,影后的教誨你這個資源咖好好受著,千金難買,懂?別矯情。」
「發博又刪什麼意思,刪刪刪,下次扇自己一巴掌。」
網友們罵江渺沒罵夠,又轉罵到節目組身上,指責他們的不作為,導演私人微博被罵上熱門。導演深更半夜從床上爬起來,開直播給網友們道歉,火急火燎地和視頻平臺聯系,第二天就加急上了這檔綜藝的正片。
正片用的原版,沒敢給我惡意剪輯,原原本本地展現了原貌,甚至都沒給江渺耍大牌的情況處理一下。片尾那段我和路介同臺飆戲的片段,將第一期節目推向新的高潮。
拍攝《光》的李導專門打電話給我,沉默很久說:「倪蟬,當初我們沒用你,的確是整個影片最大的損失。」
閻祈被記者追問江渺暗示我插足他倆感情一回事,他諷笑一聲:「從未有感情,有什麼插足?江渺發什麼瘋。合約早已到期。」
大概也不耐煩,直接 po 出了他和江渺的交易合同,成為網友票選本年度最大的瓜之一,直到很久后,網上都還有在匪夷所思,閻祈這麼急切地想養出一個新人影后,用意為何。
期間還有江渺這兩年得罪的人、被搶奪資源的人,紛紛爆料她的不敬業行為、耍大牌黑料。
還有她花錢買公關黑我這回事。
身上的代言短短幾天內幾乎都掉完,要賠付天價違約金,不得不暫息影業。
珊姐很滿意這個結果,原本為了這次危機,她已經做好了撒錢公關的準備,沒想到我的路人緣這麼給力。
直接省下一筆經費。
也許是因為,一步一步艱難走來的人,在面對風浪時,都要穩扎一些。
19
我又進新的劇組了。
巧的是,這次仍然是和路介演對手戲。
我漸漸體會到他對我和別人的不同。他對所有人話都一樣少,但他對別人是孤僻疏離,對我是安靜平和。
像是月光下的海面。
海面平靜,海下洶涌。
又是一天的戲份拍完,我在劇組拍攝地走走停停,古鎮的月亮像是灑了冰霜。𝓍ľ
我接到了閻祈的電話。
電話那邊風聲呼嘯,隱約有雪落的聲音。
他說:
「倪蟬,玉白山真的好冷啊。」
究竟是哪一年,我曾隱秘地在玉白山頂,將祈福紅牌虔誠掛在蒼雪之下。我在祈福紅牌上寫,「阿祈平安百歲、無病無災。」
閻祈那年并不明白、并不知曉。
他現在開始追尋,追尋那些早已過期的回憶,重新體驗從二十二歲開始,我對他的三年喜歡。
只是可惜。
這些喜歡,不會有。
再不會有。
我沒有再說話,掛斷了電話,沿著來時的路往劇組走,低著頭一直走路。卻有人叫了我一聲,我抬起頭,在道路盡頭,看見了路介。
月光落了他一身,他說:「一起回去吧。」
我說:「好。」
一段痛的記憶,都被今年的初雪給覆蓋。
也許我該開啟,下一個繁盛的夏天。
-完-
朝露何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