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來來往往地搬著什麼東西。陳夜站在鏡頭前,面部被打了碼。
從兩人的對話中,白露了解到事情的起因經過。工廠太大,裝空調成本太高,但冬天寒冷,工人們凍得手腳都不利索,陳夜便買了些電暖爐,結果工人離開時忘關電源,導致大火。
火勢迅猛,很快便將工廠吞沒。
所幸夜晚沒有工人在里面作業,無人員傷亡。
但他損失了很大一批貨,工廠設備也盡數損壞,這批貨物的延滯也許會導致與甲方的合作崩裂。
他事業剛穩定,就遭受如此變故。
很可能一蹶不振。
白露來不及多想,趕緊披了件外套出門。
她不知道他的聯系方式,但知道他住在哪兒——上次的晚宴是在他家中舉辦的。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白露將油門踩得很緊,道路兩旁的樹飛快后移。
開到一半,她又停下,返回家中,把保險柜里的銀行卡都翻了出來,又才駛去。
他好不容易才從深淵里爬到這里,一定不能跌回去。
這一次。
她想拉他一把。
陪他挨過這一場事故。
7
另一邊。
陳夜和紀媛媛坐在客廳,傭人端上來幾盤精致的糕點,紀媛媛隨手拿了一塊放在嘴里,不停地往門口望。
從上午七點到現在,整整九個小時了。
白露居然還沒來。
“那個。”紀媛媛看著陳夜一點點暗下去的眼眸,有點尷尬,“她應該會來的,可能只是有什麼事耽誤了。”
紀媛媛跟白露一起長大,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比白露更能看清她的心。
她知道白露深陷其中,這麼多年都沒走出來。
所以出于自私的立場,她找到陳夜,策劃了這場假失火事故,想讓兩人復合。
只要白露不顧一切地趕來,他們兩人的隔閡便都能摘除,走向圓滿。
因為事到如今,橫在他們中間的,只有多年前那次拋棄了。
但白露遲遲沒有出現。
屋外的梧桐葉黃了,一片片掉在地上,風不大,樹葉落下的速度也被無限放慢,像被人按下了慢倍速播放。
陳夜想起這麼多年他一個人孤獨奮斗的日日夜夜。
他其實從未怨恨過白露。
她是那樣明媚又優秀,從不輕看他們這些貧窮的人,甚至那年去陳家村社會實踐,都做的盡心盡力。
明明山路那樣難走,她卻從不喊累,堅持去看望深山里的老人們。
有時還會自費買一些油鹽雞蛋給那些孤寡無依的人送去。
陳家村以往不是沒來過大學生社會實踐。那些城里的女學生大都嬌生慣養,別說去山上,就連自己的生活都適應不了,每天吵著蚊子咬。
白露不一樣。
她約摸也是從小在溫室里長大的人,身上的肌膚又細又滑,像煮熟的雞蛋白。
可她來這里的第一天,就跟著導師走訪了許多人家,回來時腳后跟都磨破了皮,也沒喊疼,自己在院子里拿酒精擦了一下就好了。
那時他在屋里做飯,看見這一幕,心里就像被什麼擊中了一樣。
從那之后,她在他眼里就是閃閃發光的。
像天邊耀眼的星。
星星明亮閃爍,高高在上。他這樣的人,從未想過能擁有。
可他后來竟然擁有了,即便只是一瞬,也已經是他莫大的幸運了。
他又怎麼敢奢望能一輩子擁有呢?
但他低估了人的貪婪,在一起后,他越發深切的感受到她的好,漸漸地,不再滿足于眼前的這一點幸福,他想留在她的生命里,和她永遠地走下去。
他開始想要走出陳家村。
他偷偷聯系了學校的老師,問能不能重新回去讀書。
但老師說他的學籍已經不在,要想上大學的話,只能參加成人高考。
于是他開始準備考試,買了一大摞資料回去。
但就是那一天,她告訴他,她要走了。
他背簍里的書忽然變得很重,像巨大的石頭壓在他背上,讓他喘不過來氣。
他懇求她留下來。
但她卻直白地告訴他,他們之間的鴻溝并不能輕易跨越,她也沒時間去陪他成長。
他只能放她離開。
卻暗暗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站在能與她并肩的地方。
白露離開后,他開始準備考試。他選擇了函授本科,而后一邊工作,一邊學習。
最開始,他學歷不高,能力也不夠強,很多公司都不愿意要他。幾經波折才找到了一份有成長空間的工作,他兢兢業業,半分都不敢懈怠。
工作后的很多個夜晚,他幾乎都沒睡超過5個小時。別人不愿意做的累活他都做,別人不愿意接的客戶他也接。
但社會很殘酷,并不是只要他努力就會一番風順。在這條路上,他走得磕磕絆絆,顫顫巍巍。
甚至,在許多個壓力累積的夜晚,他也想過放棄。
可一想到白露,他就又擦干淚,重新跑起來。
后來,他的部門經理離開公司創業,臨走前高薪挖走了他。
經理說,好多年了,現在的小年輕都不太愿意吃苦,他是他見過最勤懇的人。
他愿意培養他。
于是他跟著經理走了。
經理把自己會的都教給了他,他進步得突飛猛進,這才明白,原來職場里的人都把自己會的東西藏著,不輕易教予別人。
再后來,經理的公司穩定了,他對行業的知識也積累到了巔峰,于是跟經理如實說了想法,自己辭職換了個區創業。
也許是前半生過得太苦,他竟然一蹴即至。
生意越做越大,歷經幾年風浪,也終于穩定下來。
他終于有資格與她并肩而行。
然后,他回了陳家村一趟,問村長要了當年那批社會實踐的學生的資料。
村長從檔案室里拿出厚厚一摞資料,他找了一整夜,終于找到白露的學校。
但學校對學生的資料保存得很嚴密,他去了幾次,都沒能拿到她的相關資料。
所幸后來有次偶然看到她的導師,導師對他也有印象,這才替他查了資料,找到她住在A市A區A街道。
他便特意在那處買了房子,隔了一段時間,又準備了創業分享晚宴,邀請各大媒體前來。
他找不到她,所以想站在光里,讓她來找他。
卻沒想到,他在晚宴當天就見到了她。
他激動得難以言喻,恨不得當時就沖下去找她。
可她卻挪開了眼,與身旁的人說著什麼。而后兩人坐下,再也沒看過他。
他滿腔的熱血忽然就冷了。
他躊躇不前,最后鼓起勇氣走到她旁邊,可又看見她避開的眼神,最終還是沒敢上前,而是與她身后的人寒暄兩句。
緊接著,他就聽見白露要離開的聲音。
他害怕了。
在她路過的一瞬間緊緊抓住她的手。
時間一瞬間變得漫長,感覺像過了很久,白露說:“我要走了,你放手。”
他心碎一地。
回憶起這一幕,陳夜又覺得心如刀割。他看向紀媛媛,自嘲地笑笑:“她應該不會來了。”
“或許她不是嫌棄我窮。”他說,“她只是不想跟我再繼續了,所以隨便找了個借口。只是我信以為真。”
“不是的。”紀媛媛否定得很肯定,“我了解白露。”
“這些年來,她拒絕了好多示愛的社會精英,我也給她介紹過很多品行端正的富二代,但她都看不上。”
“她找的借口五花八門,可我能看出來。”紀媛媛嘆了口氣,“是因為她忘不了你,只是她自己沒發覺。”
“其實,她現實其實也不能全怪她。小時候她跟我住在同一片別墅區,上二年級的時候,她家里生意出了問題,一家人搬去了普通小區,生活也變得雞零狗碎。”
“他父母對她要求很嚴,如果她考得不好,回家連飯都不準吃。長此以往,她便漸漸覺得,錢和名利很重要。若是沒有金錢支撐,生活就會像她家后來那樣,一地雞毛。”
“但那次從陳家村回來后。”紀媛媛說,“她好像變了。”
“所以,你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陳夜動容了,又開始期盼起來。
可時間一點點流逝,門外樹葉被阿姨清掃起來,露出綠色的草皮。
門口空空蕩蕩。
一直無人前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兜里的電話響了。
陳夜接起電話,秘書說有份緊急的文件要他簽字。
掛了電話,他又看了眼門口,那里安靜空曠,像永遠也等不來人。
他心灰意冷,起身朝樓上走去。
已經長大的身軀忽然又彎下來,長長的影子拖在臺階上,孤獨又寂寞。
二樓窗戶沒關,過堂風很大,瘋狂地掀起他的衣擺,像要把他整個人也吹散。
“天吶,來了來了!終于來了!”紀媛媛忽然發出一陣鬼叫,“陳夜你趕緊回來,白露來了!”
什麼?
陳夜背脊僵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也害怕紀媛媛是騙他的。
他豎起耳朵,能聽見窗外紛飛的樹葉聲,走廊里傾瀉進來一股明黃色的陽光,照在他面前的臺階上。
僵硬許久,他終于聽見細細的腳步聲。
緊接著,他聽見有人喊他:“陳夜。”
熟悉的清冷聲線,有些急促,大約是剛跑過。
陳夜心里一瞬間炸開一團煙火,肆意霸占了整個心臟,在里面橫沖直撞。
他顫抖著回頭。
陽光下,白露穿著件白色羽絨服,手里握著一把銀行卡。
她頭發有些亂,像剛睡醒沒洗漱就匆匆趕來的樣子。逆著光,最外面一圈發絲被陽光照亮。
陳夜鼻尖一酸,沒忍住掉下一滴淚來。
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
這麼多個難熬的日日夜夜。
他終于等來了她。(完)
《露從今夜白》
作者:li哩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