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我不知道家里有這麼個賬本,是有一次我們一家出去買過年的新衣服。
我媽給我弟買了一件 1800 的羽絨服,等到了我這里,她就說沒錢了,不買了。
我當時還有點傻乎乎的,指著她的錢包問:「里面還有錢啊媽。」
我媽沒說話,只是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混雜著不屑和鄙夷,她說:「你確定要買?」
我那時候才上小學,小姑娘當然很喜歡穿新衣服。
因此,雖然我媽的眼神讓我有點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點點頭。
我媽也沒多說,領著我去買了一件 138 的外套。
為什麼這件衣服的價格我記得這麼清楚呢?
因為當天回來,我媽就當著我的面拿出了那個賬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著我這麼多年的花銷。
而第一筆,就是她生我的時候花的住院費。
她拿出筆來認認真真地在本子上記下一個數字:138。
「這都是你花的錢,」她指著賬本道,「這是你的買衣服錢。」
說著,我媽就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 9 歲的我,一字一句道:
「閨女都是外人,將來這些錢你都是要還給我的。」
我那時候太小,還不太理解什麼意思,于是好奇地問道:「那弟弟也有嗎?」
我媽表情一下子變了,惡狠狠地盯著我冷笑道:
「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弟弟的!
「你記著,你花的都是你弟的錢,你得感恩他!」
我雖然不懂為什麼要感恩弟弟,但我媽的表情太可怕了,我只能害怕地點頭:「哦。」
其實我家的條件不說很好,也絕對算得上中產了。
我小學的時候家里除了省會的兩套房子,還有兩個鋪面。
但是我爸媽說,那都是弟弟的東西,讓我不要覬覦。
這種日子過得久了其實我也就習慣了。
甚至到后來,我已經自覺在家里是個外人了。
跟我媽索要的每一樣東西還不等她說,我就會在自己心里先記上賬。
這是多少錢,加起來多少錢,以后要還多少錢。
說句心里話,我爸媽對我并不算很虧待,我在家雖然吃喝都不如弟弟,但是基本的生活還是能保障的。
他們只是完全把我當成一個外人,和我算得很清楚。
就好像在銀行貸款一樣,我的成長其實就是我向他們貸的一筆款項。
這筆款項需要我長大了連本帶利地還給他們。
我一直以為大家都是這樣的,直到有一次跟我朋友提起這個事情。
我朋友是獨生女,她震驚地告訴我:
「你爸媽是不是有毛病?!」
然后她告訴我,父母的愛都說無私的。
她從小要什麼爸媽就給什麼,從來沒提過什麼還錢。
她還說,大部分的父母都是這樣啊,愛怎麼能用錢計量呢?
說起來有點可笑,這種連常識都算不上的理論,對于當時的我來說不啻于告訴我地球是方的一樣震驚我的三觀。
那后來,我就開始留意觀察周圍的人,最后我發現我朋友說的是對的。
我才是那個特例。
我沒忍住回去問過我媽,為什麼要對我跟我弟弟這麼區別對待。
我媽的表情很驚訝,就好像我在問地球為什麼是圓的一樣。
她理所當然地告訴我:「因為唐承嗣是老唐家的根,我們以后養老都要指望他的。
」
我十分不解:「我也可以給你們養老啊。」
「你?」我媽掀起眼皮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
「閨女都是給別人家養的,你是別人家的人,可不敢指望你。」
……
我爸媽是真的把這套標準貫徹到底的。
我弟弟高考那年,我也高考。
那時候家里為了弟弟高考氣氛十分緊張,我媽天天讓我換著花樣做飯給弟弟補腦子。
明明同樣都是高考生,我弟弟在家跟皇帝一樣。
我媽都不敢大聲跟他說話,生怕吵著他休息。
而我高三一年四點半就要起床,先給弟弟做飯,然后趕緊去學校早自習。
可是即使是這樣,我弟后來到底沒考上本科。
他自己倒是不擔心,但把我爸媽都愁得夠嗆,畢竟這是老唐家的根,是要光宗耀祖的。
最后我爸媽想了個辦法,拿了一大筆錢打算送他出國讀書,然后領著他挨家挨戶的串門兒夸耀自己的兒子有大出息了,馬上要奔赴美利堅了。
而我的分數足以上帝都的 985,卻沒人恭喜過我一句。
在他們眼里,女孩是給別人家養的,再優秀也沒有用。
甚至我媽有的時候還一臉嫌棄地跟我說:
「你考那麼多分干什麼?要是這分給你弟弟,他得有多出息啊?」
那個夏天給我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真的很熱。
八月的蟬總是叫的讓人心煩。
我爸說我該獨立了,不會給我出學費。
他還專門找我談過一次話。
說起來從小到大,我和我爸的接觸都是屈指可數。
相對于我媽赤裸裸的嫌棄,我爸對我一直是一種漠視的態度。
說真的,比嫌棄更讓人難受。
其實我大概知道他找我說話是什麼意思,但我還是抱著一點希望。
或許是一個父親對即將遠行的女兒的最后一點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