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后還沒清醒的腦子剎時炸開,我耳邊一片轟鳴,飛跑過去撥開人群,扶起在眾人面前下跪的我媽。
我媽卻難得的犯了倔不肯起身:「我再借五百塊就能湊齊學費了。小敏,媽媽的臉面值不了五百塊,沒事的。」
二奶吐了口痰到我媽腳下:「我呸!你的臉當然值不了五百塊,一個克死自己丈夫的破鞋,現在還想來禍害我家,趁早給老娘死了這條心!」
二爺一聲不發地抽著煙,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母女,眼底是掩蓋不住的欲望和貪婪。
一年半了,他還是沒打消強占我媽的念頭。
我強硬地拉媽媽起來,拍掉她膝蓋上的浮灰,又轉身向圍觀的人鞠了一躬:
「我先謝謝借錢給我家的族人,這錢我回去就寫借條,
「還錢的時候連本帶利一分都不會少大家。
「還有,我媽是寡婦,但她不是破鞋,也不是隨便給人扣帽子的潑婦。
「我們家每一分錢都是土里刨食換來的,干干凈凈。
「二奶,要真說不干凈。你和二爺一起去城里醫院檢查下吧,
「我前兩天去找我姐,看見二爺從洗腳店出來,還說過幾天再去。」
圍觀人群一片嘩然,二奶的臉瞬間憋成了豬肝色,關了家門要轟我們走。
我扶著我媽離開時,隱約能聽見門內傳來的哭嚎:「你早上和我說后天進城辦事,原來是去找雞的?我命苦啊,攤上你這麼個丈夫!」
我嗤笑一聲,但凡她把羞辱我媽的刻薄用一半在她不成器的丈夫身上,二爺也不敢這麼猖狂。
想靠不值錢的眼淚挽回爛心肝的男人,蠢不可及。
09
到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借錢的人名字記下,然后收拾包袱說要去城里打工。
「找個包吃住的洗碗工干兩個月,總能把剩下的學費湊齊的。
「小勇,你在家好好照顧媽媽。」
弟弟攔住我:「姐,讓我去吧。我力氣大,能做的事多。」
我瞪他,恨鐵不成鋼道:「你才十四,哪個地方敢要你做工?把書給我念進肚子里才最要緊,你現在這成績,一年后怕不是連高中都考不取。」
弟弟還想和我爭,我們兩人拌嘴拌得口干舌燥,忽略了從回家開始就默默流淚的媽媽。
她突然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這是自一年半前找不到鞋后,她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如此失態。
「媽沒用,女兒有本事考一中,我卻連學費都供不出來。媽對不起你……」
只有一米五幾的媽媽撲在我懷里痛哭,我回抱她時,她清瘦的肩胛骨硌得我手疼。
我得收回早上說的那句話,她是小身板不假,可她肩膀上已經不知道為我們扛了多少事。
我眨掉奪眶而出的眼淚,努力恢復成以往吊兒郎當的樣子逗她笑:
「媽,你都養了我和大姐兩個這麼會讀書的女兒了,哪還能算沒本事?
「不要緊,我長大了,憑自己掙錢賺學費沒什麼丟人。
「丟人的是那些蒙昧了一輩子,卻依舊深陷井底淤泥里,還洋洋自得的聒噪青蛙。
「我不是青蛙,我是飛鳥,我終究是要飛向長空的。」
10
工作找得出乎意料的順利。應聘了幾家后,一家夫妻店招我在他們家當洗碗工,包吃住,兩個月六百塊。
刨去學費,我還能余下一百以備不時之需。
店不大,老板是廚師,老板娘負責管賬。
每天的員工餐都是老板親自下廚,所以我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成了吃飯,短短兩個月過去,我還胖了三斤。
高中生活和以前確實有天壤之別,沒人會在意我的衣服上有幾個補丁,又或是中午只能吃食堂最便宜的補助菜。
重點班競爭激烈,大家只在意今天能不能再多寫兩道題,多跑一次老師辦公室。
偶有閑暇時刻,我做的最多的就是去操場看天。
不同于村里低矮的,被周邊山坡阻擋的天空,這里的天蔚藍無垠,某些瞬間暖風吹過身側,我幾乎以為自己能乘風而起,直上青云。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高一結束,我靠著不要命的狠勁在重點班站穩了腳跟。
期末考后老師找我談了一次,讓我繼續保持下去,高考考個中等的 985 不成問題。
小弟中考出成績時,我和大姐已經放假在家,看著他吊車尾的名次面面相覷,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
一家三個,也就只有他確實不是塊讀書的料子。
那天我們四個都相對無言坐了許久,直到小弟自己先開了口:
「媽,姐,這書我再念下去就是糟蹋錢,我想去城里打工。
「我同學爸爸是修摩托車的,我之前去他家玩的時候和他爸學過幾手,
「他爸說我有天賦,讓我念不下去書就去當他徒弟,他包吃住還給我發工資。」
爸爸走的那年黃思勇才十一歲,小小年紀嘗遍苦楚,心性比同齡人成熟得多。
他能在爸爸葬禮所有人忙得不可開交時,一個人默默挑水施肥澆完幾畝地半夜才回家。
現在他也在我們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靜悄悄地規劃好了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