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我哪都沒去，心里的希望卻隨著高升的日頭一點點沉了下去。

弟弟縮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把滴落的眼淚隱藏得很好。

正午時分太陽高懸，我卻連骨頭縫都發冷。

「小勇，媽媽可能不會回來了……」

「二妹三弟，我在路上碰見咱媽了！」

我強忍著哭腔寬慰弟弟時，大姐剛好牽著媽的手進門。

絕望在剎那間被擊得粉碎，我愕然看著我媽：「你一上午都去哪了？」

她從緊貼著心口的地方拿出一小疊錢：「我把銀項鏈賣了，換了十幾塊錢。」

「這是外婆死前留給你的最后一樣東西！爸治病缺錢賣了家里所有的東西，都不準你賣這個！」

「可你們要讀書！」我媽對上我的雙眼：「你們想在土里刨食一輩子嗎，差點被人扒了衣服都沒本事反抗！」

大姐臉色一僵，下意識折起昨天被二爺兒子扯爛的衣領。

「別說賣銀項鏈了，我就是賣血，也得把你們供出去。」媽媽眼中的懦弱一點點褪去。

「被人指著脊梁骨罵的日子讓我過就行了，你們誰都別再遭這個罪。」

04

下午我和媽媽一起扛著鋤頭下了地，周邊幾乎都是男人，幾個老光棍眼神色瞇瞇地朝這邊走，嘴里不干不凈。

我輕車熟路，撐著腰準備罵人，卻不想媽媽先一步扛著鐮刀上前：

「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看。

「不想當太監就給我滾！」

嚇退他們后，媽媽又把我撐在腰上的手放下來，撫平了起皺的衣角：「小姑娘家家的，別整的跟個潑婦似的。」

我下意識回嘴：「你剛才那一下也不賴。」

「沒臉的人比要臉的人日子好過得多。

「反正在他們心里我也不是什麼干凈人，

「那干脆就把臉皮扯下來，誰都別想活。」

媽媽低頭整理衣服，臉部的線條依舊柔和，可我這次卻看出了幾分堅毅。

「別愣著了，快去收菜。」媽媽推了我一下，「誰知道哪天下冰雹，再不快點到時候菜全爛地里，冬天喝西北風去嗎。」

我應了一聲，繼續低頭去干活，天黑才腰酸背痛地背著菜回家。

如此反復了兩天，總算在冬天的第一場冰雹前搶收完了所有的菜，可這還是遠遠不夠。

不夠讓我們在大雪封山的寒冬里活下去。

媽媽賣完銀項鏈和蔬菜雞蛋的錢，在預留出學費后只有一點微弱的盈余。

北方的冬天是真的能凍死人，我們沒法出去干活賺錢，只能坐吃山空。

四個人分三個饅頭成了常態，有時候為了省柴火，甚至都蒸不熟，饅頭芯一咬一口冰碴。

終于在除夕那天，媽媽包了一頓肉餃子。

外面夜色沉沉，冷風順著窗戶縫鉆進來，我們姐弟仨手腳冰冷，嘴卻被剛出鍋的餃子燙得說不出話。

這是我們整個冬天唯一的一頓飽飯。

挨餓到了開學前一天，給我們準備明天要用的東西的媽媽臉色突然僵住。

只因——

我們沒有一雙能穿出去見人的鞋。

05

我們姐弟仨呆坐在炕上，看媽媽臉色一瞬間變得無比難看，抖著手翻遍家里的所有邊角，卻也只湊出來兩雙灰撲撲的破鞋，有一雙甚至顏色都不一樣。

「還少一雙，還少一雙……」媽媽崩潰地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傳遍村子的閑言碎語，一個寒冬的忍饑挨餓，媽媽都扛了過來，可此刻給我們湊不齊上學要穿的鞋，卻徹底擊碎了她為人母的自尊心。

我下炕擦干凈她的眼淚，給自己套上這雙單鞋，招呼大姐出門。

「和我去垃圾堆里找，這麼多垃圾，我不信翻不出雙鞋。」

這一夜我和大姐幾乎是住在了垃圾堆旁邊。終于，在我困得快一頭扎進垃圾山里時，大姐搖醒了我，目光灼灼：「我找到了！」

我看向她的手，是一雙膠鞋。

只有下雨天才會穿的那種雨靴。

可在當時的我眼里，這雙鞋像是鑲了金子一樣珍貴。

我拽著大姐回家迫不及待要向媽媽報喜，路上興奮得困意全消：「以后我們仨換著鞋穿，總能把這個冬天熬過去的！」

而春天，一定會來。

06

三雙鞋里，小弟和我都決定把最好的一雙留給大姐。

她還有半年就要考城里的高中，每天忍饑挨餓學習，還要幫家里干活已經足夠辛苦，我舍不得她連雙稍微保暖的鞋都穿不上。

顏色不一樣的那雙給了小弟，尺碼大了他穿在腳上空蕩蕩的，媽媽就找了不少碎布條給他塞進去填滿。

至于我，主動要了膠鞋。

「反正我天天滿村子亂跑，好鞋給我穿上了也會弄破，膠鞋耐造啊。」我嬉皮笑臉地看向媽媽。

「還好意思說！以后放學就跟我回來一起背書，你還有一年半中考，我給你的目標是市一中！」大姐揪我的耳朵，碰到凍瘡時我疼得齜牙咧嘴。

「睡覺！」媽媽掰開大姐扯我耳朵的手，給我揉了揉：「再不睡天就亮了，等著上課打瞌睡嗎！」

第二天日頭正盛，我穿著膠鞋進校時已經足夠矚目，進了班后，同學們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開始哄堂大笑。

我充耳不聞，坐到位子上就開始讀書，腳凍得發痛，我時不時就得跺腳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