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年沒抬頭,目光盯著木質桌角的某一處,“許先生……對我們這種人很感興趣麼?對我們這種……‘事故幸存者’……”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聲音又輕又遠。
許戰揚走上前,皺眉看著她,身側的手抬起又放下,“錦年。”
“自卑,輕信,陰郁,孤僻,社交恐懼,酒精依賴,性冷淡……”謝錦年抬起頭淡淡地笑了,“我這種人,和你平時接觸的女孩子,很不同,很有趣吧?”
“錦年。”許戰揚抓住她手臂,又迅速放開,胸口起伏,目光隱忍,放輕了聲音懇求,“別這樣說話,行麼?”
謝錦年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卻似毫無感覺,對許戰揚的話充耳不聞,臉色蒼白,徑自微笑,“……對了,我還有創傷性應激障礙……許先生,你慕殘嗎?”
她笑得毫無溫度,眼底一片晦暗,像有大片冰霜在眼里迅速凝結,彌漫。她抱住自己臂膀,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不停地打戰。
她正陷進一種極為痛苦的閃回里。
許戰揚顧不得其他,將她一把拉進懷里,手掌不停快速摩擦她的肩背,“錦年,錦年!你不在那里,你不在山上!放松,慢慢呼氣。”
“錦年你看著我,你聽我說,我的確早就知道你,那天我也在四姑娘山,我在……我在攀巖大本營里看見你被抬回來,黑黑的頭發,蒼白的臉。你在山上困了那麼久,醒來第一句話竟然就是問男朋友下山了沒。我很驚訝,我從沒見過這麼堅強的女孩子……后來我一直忍不住關注你……”
在他有意盡力保持平穩和緩的聲音里,謝錦年像一截木頭一樣僵硬的身體慢慢地軟下來。
她被動地被他擁抱著,毫無回應,表情木然地打斷他:“許戰揚,契約婚姻,結束吧。”
許戰揚停下話音,依舊輕輕擁著她,許久后才回答:“……好。”
周一才能辦手續,周日謝錦年找房子,收拾東西,發信息給許戰揚:“我周一辦手續后搬走,這兩天請你先住外面。”
許久后他回,還是一個字,“好。”
謝錦年慢慢收東西,無力感漸漸侵襲全身。她覺得自己很累很厭倦,呼吸都失去動力。
手里這件薄薄的棉睡裙,因為太透明,曾經讓她和許戰揚在深夜的衛生間面紅耳赤,尷尬又曖昧。
床上的暖寶,是倒春寒時許戰揚買給她的,他說一起看電影時被她的腳碰到,冰得受不了。
冰箱里還有一只烏雞,謝母教了許戰揚一道枸杞紅棗烏雞湯,他躍躍欲試地要等下個星期親戚來時做給她吃。
……
謝錦年坐在地板上,無聲地流淚。
為什麼他不藏好那個文件夾,又為什麼他要騙她……幸福曾在指尖觸手可及處,又一次瞬間變成虛無,留她一個人在困惑和不舍里自生自滅。
東西不多,謝錦年打包完畢搬到新住處,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鑰匙送還給許戰揚。
夜已經深了,“嗨er”一樓只剩幾盞小燈。謝錦年走到二樓辦公室,聽見里面有人聲。
是曲斌。
“……行了啊戰揚,不喝了……哎,哎……”
酒罐被打開的聲音。
“……行吧,這是最后一罐啊……”
謝錦年抬手要開門。
“……原來小謝就是當年那個姑娘啊……唉。戰揚你說你這人,你說你別扭不別扭……你和她扯什麼堅強不堅強,你直接說是你把她從崖下連背帶抱,差點丟了命才弄上來的不就完了嗎?”
謝錦年原本毫無神采的眼睛一閃,手停在門把上。
“……那可是大半夜呀,那塊平臺松動那麼厲害,還有浮雪,后上來的專業救援隊都放棄了。就你,瘋了一樣非要下去,關鍵那會兒你連底下的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曲斌也喝高了,激動起來。
謝錦年捂住嘴,靠著門緩緩滑坐下去。
“你瘋就瘋吧,喜歡人家姑娘你就告訴人家唄,再冷的性子也不能不給救命恩人臉吧?你他媽又瞞著不說,暗戳戳像個變態一樣暗地里關心人家,別說小謝了,要我我也跟你急……”
“你有完沒完啊……”許戰揚聲音有些酒后的啞,無奈地打斷他。
“沒完。他媽的看不得你這死樣子……好不容易這半年來有點人樣了,一夜之間又回去了……”曲斌有些哽咽,窸窸窣窣掏東西的聲音,“你不說我說,我這就給小謝打電話……”
啪嗒,手機被打掉的聲音。
“別扯淡。”許戰揚聲音很平靜。
“能說我五年前就說了……我怎麼說?我說從他們上山我就擔心,從下午兩點盯著下山的人一個個找?我說太陽落山還沒看到他們下山,我大半夜拉著你逆著下山路線找上去,半路遇到她男朋友被鬼追一樣連滾帶爬往山下奔?
“我說我拉住他問謝錦年在哪里,他慌慌張張嘟囔一句‘走散了不知道’,掙開我的手接著往山下跑?我說我明知道他當時的狀態不適合下山,卻因為盛怒之中沒有提醒,后來他真的摔下山崖?”
許戰揚苦笑一聲:“只要提起五年前,這些事都繞不開。我不能說,我知道她對她男友感情多深,當時鋪天蓋地都在說她男友為救她而死……以她現在的狀態,如果我告訴她這些,她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