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衡再次一戰成名,帶火了整個攝影團隊。
即使我待在可可西里,也依然收到了很多商務邀請。
郁衡在采訪里提到了我,他極力邀請我參加頒獎典禮。
我同意了。
我想站上領獎臺,在聚光燈下,想象父親為我驕傲的樣子。
郁衡在片尾放了一段字幕。
【致敬所有為守護可可西里而倒下的人們。】
大屏幕上,評委詞是這麼寫的:
【這是燃燒靈魂才能拍出的紀錄片。】
我臉上不知不覺多了冰涼的液體。
高朋滿座中,身旁的郁衡把紙巾遞到我手里:
「擦擦眼淚。」
曾經我也幻想過,有一天我重新拿到獎,站在聚光燈下,讓大家看到我年少成名卻并沒有江郎才盡。
我會握緊裴祈的手,然后微笑著說他是我最感謝的人。
但現在,我最感謝的人是我自己。
其次,是郁衡。
頒獎落幕,大家結著伴往外走。
路燈下站了一個人。
半年沒見的裴祈憔悴了很多,凄寒的燈光下,他甚至有了白發。
我們中隔著風雪,他幾乎要站立不穩。
「孟卷舒,我找了你好久。」
我只用一種完全陌生且困惑的眼神望著他。
裴祈發不出完整的聲線,眼眶通紅幾乎要流下血淚。
他激動得要來抓我的手。
「卷舒,你怎麼那樣看我,我是裴祈啊,我們曾經……」
我狠狠拍開他的手,察覺到他指尖顫抖。
「我們認識嗎?」
我撒謊了。
我記得的,我記得他和葉舒的曖昧,記得他和她在雪山下親吻。
但更多的我已經忘記了。
忘掉了八年前我們相愛的點點滴滴。
忘掉了八年間我們相處的一切細節。
他對我來說,確實是一個無足掛齒的陌生人。
其實我真的不明白, 為什麼會有人在出軌之后還要假裝深情, 自我感動著向對方求原諒。
在可可西里的時候,裴祈第二次來找我。
他說葉舒吞了安眠藥,他不想鬧出人命, 沒有辦法才去了醫院。
這次之后,晚.晚.吖他說徹底不再理會葉舒了。
裴祈當時跪在我面前, 求我復合。
我決絕地和他說清楚了:
「不要再糾纏我了,我永遠不可能回頭。
「還有, 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就當陌生人吧。」
所以現在,我們是陌生人。
17
在我發出那句疑問后,裴祈極痛苦地半捂著心口。
雪花落在他眼睫上, 融化成了眼淚。
我轉身要走, 絲毫沒有覺察到身后沖出了一個人影。
葉舒手里的刀寒光閃閃。
裴祈沙啞著嗓子凄厲地喊:「小心——」
我還未轉身, 就被他推了個踉蹌。
鋒利的刀刃攪動血肉,黏膩的血腥味流淌在空氣里。
裴祈空手阻擋刀刃的去勢, 我卻還是被刺傷了。
疼痛席卷而來, 我眼前發黑失去了意識。
當初在病房里,郁衡只是稍顯冷漠地向我要一個證明。
他在拿話激我。
如今同樣在病房。
我醒來的時候, 郁衡正把我的手貼在他臉頰邊,他求我:
「孟卷舒,你別死。」
其實我在昏沉中還聽到了一句話。
郁衡還說, 「當年在可可西里, 本該是我先遇見你。」
但我在感情里有點累了。
所以我沒有再問他。
葉舒很快因故意傷害罪入獄。
我最后看到她的時候, 隔著玻璃, 她狀若瘋癲:
「我接近他就是為了金錢地位榮譽!這些你都有了, 為什麼我不能有?!就因為他要挽回你, 就再也不理會我, 任由我家里出事,憑什麼好事都能被你一人占盡!憑什麼憑什麼!」
眾生皆苦, 愛恨癡嗔為因。
我突然覺得他們倆都很可悲。
葉舒的感情本就不純, 卻希冀著搶來的愛只為她一人。
裴祈在兩頭掙扎猶豫, 到頭來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那天起, 我再也沒有見到裴祈。
葉舒的刀割斷了他的手筋, 他廢了一只手。
他辭掉了公司的事務, 投身公益項目, 去了最貧瘠的西部。
裴祈托郁衡轉告我,他要在那里贖罪,永遠不會回來了。
我很欣慰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其實他出不出現也無所謂的, 我本就會把他全部忘掉。
他將在我的記憶里消失殆盡。
我飛回可可西里的那天,郁衡來送我。
他還是拿了一束桔梗花:
「答應我,好好治療, 按時服藥,我會去找你的。」
我點點頭, 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其實我知道桔梗花的花語。
從一開始就知道。
可可西里的雪還在下。
許久后, 我背著行囊艱難向青色的山梁邁進。
記憶也像雪花一樣一片片褪去。
我看見牧民們趕著牛羊朝我熱情地打招呼。
我看見一家人圍坐在營帳里吆喝著邀請我用餐。
我看見戀人手牽手在雪山下虔誠祈愿。
可可西里洗滌一切疲乏勞累。
我握緊手心里的桔梗花, 心中卻突然想知道,為何郁衡那天說在可可西里,本該是他先遇見我。
我不由得想, 等郁衡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問問清楚。
曠野的風吹動岑寂的雪山。
我看到雪山腳下,熟悉的人晚.晚.吖影在遠遠朝我揮手。
那是許久未見的父親。
-完-
此夜逢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