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配合得很默契。
歲月遺失癥自從上次突然吐血后,也沒再對我的身體造成什麼內在影響。
來這里前,我燒掉了那個記錄過去的筆記本。
我釋懷了。
比起在其他人的愛恨里苦苦糾纏。
我更愛的,是我自己。
這一天下了一場暴雨。
暴雨交加還下著冰雹。
極端天氣下所有人都待在營帳里休整。
拍攝了很多年,我的手臂有些酸麻,剛在背包里找藥膏。
郁衡就在營帳外輕聲喚了我的名字。
他端來了一碗熱湯,還拿了一瓶紅花油。
「我覺得你可能用得到……需要幫忙嗎?」
我很坦然地點頭,把袖子捋上去,露出白皙的胳膊。
郁衡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眼睛。
他往我的上臂涂上油,用掌心揉搓。
外面風雨交加,木柴噼啪爆了一聲響,爐火溫暖。
裴祈就是在這時候闖進來的。
他渾身的衣物全濕透了,額前的碎發往下滴水。
整個人狼狽得像一條狗。
他眼圈猩紅,似乎要滴出血來,望著我苦痛萬分:
「孟卷舒,你真狠。」
14
顧不得郁衡在場,裴祈瘋了一樣掏出一沓紙晚.晚.吖片。
紙片像雪花一樣散落在我面前。
那是醫院的就診報告單。
「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我不知道他是從哪里知道的消息。
或許是因為葉舒恰好入住了同家醫院,或許是因為我找的那位醫生恰好是他的好友,又或許是他鬼使神差查了我的就診記錄。
我帶著積壓的怒火懟了回去:
「你有什麼資格在這里和我生氣?」
俯身將報告單撿起來捏在手心,我神情冷峭。
「我對感情的真誠,我們在一起的八年,該愧疚的人是你,最對不起這段感情的也是你,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和我生氣?
「何況,我不愛你了,你不配。」
裴祈像被一連串子彈穿透了胸膛,濕透的臉蒼白得可怕。
他脊背彎了下去,悔恨莫及,流了眼淚。
隨后顫抖著來捉我的手:
「怎麼會有這種病?我不信,我不信……」
后面的話在喉嚨里停了。
他清晰地看見。
那道和他掌心里一模一樣的舊疤痕,不見了。
那是二十歲時裴祈和孟卷舒在一起的證據。
現在,消失了。
裴祈攥住我的掌心,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睜大了模糊的眼睛去看。
卻只看見了我掌心里他落下的眼淚。
我抽回了手,嘆了一口氣:
「裴祈,我們到此為止了。」
郁衡很體面,從頭到尾待在一旁都沒有出聲。
我有些被看到隱私的尷尬。
尤其這個人還算是半個上司。
許是瞧出我的不自在,郁衡架起失魂落魄的裴祈往外走。
他扭頭叮囑我早些休息。
裴祈的瞳孔失了焦距,他仿佛被掏空了心臟,成了一攤泥。
我聽著風雨聲沉沉入眠。
我曾經想著,這黑暗的八年,是裴祈把我拉出深淵。
現在想來,不是的。
是我將自己放逐,也終將是自己把自己拉出深淵。
沒有那個人,我自己就是那個人。
15
可可西里的信號并不好,尤其我們還經常深入山脈。
和外界溝通相對麻煩了些。
裴祈不再是當年那種項目的負責人。
更多的時間,他需要待在公司,根本脫不開身。
我在可可西里拍攝了近一年,只見了裴祈兩次。
那晚之后,他又飛過來一次。
只敢遠遠地,很悲傷地望著我的背影。
那晚的事,郁衡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他沒有多問,還幫我保守了秘密。
本來我還很擔心他又和醫院那次一樣,因為身體的原因要求我退出。
但歲月遺失癥很給力。
起碼在這一年里,即使處于高負荷高強度的工作中,它一次也沒拖垮過我的身體。
我沒有再吐血了。
卻也沒完全健康,偶爾眩暈和遺忘過去的癥狀是籠罩在頭頂的陰云。
拍攝結束的那天,郁衡又送了一束桔梗給我。
他眼里好像有不舍,但我疑心是看錯。
眾人熱淚盈眶,歡呼雀躍。
人聲鼎沸里,郁衡開始擁抱每一個人。
他最后一個,抱了我。
「謝謝你的證明,我很滿意。」
他在我耳邊落下一句低語。
離開可可西里前,我去晚.晚.吖了青色的山梁下。
父親就埋葬在這里。
我無數次去想,為什麼好人沒好報。
為什麼大自然要懲罰它的守衛人,而不是那些喪盡天良的盜獵者。
現在,我不去想了。
父親在這里安息,我的靈魂也在這得到凈化。
這里是我給自己選的最后的長眠地。
因為,我依然深深愛著可可西里。
父親,你聽到了嗎?
我終于在你走后,又變得堅強勇敢。
有晶瑩的雪花落在我眼睫上,開始落雪了。
我往回走,山坳處靜靜站著郁衡。
他撐起一把傘在等著我。
我沒問他為什麼在,因為我并不想越界。
團隊在拍攝結束后陸續離開了。
我依舊逗留在可可西里,徹底斷開和裴祈的一切聯系。
航班起飛前,郁衡給我發了消息。
【我有預感,這將是一部非常成功的紀錄片。】
16
六個月后,紀錄片斬獲了優秀國產紀錄片獎。
這部宣傳可可西里生物和自然之美的紀錄片,得到了公眾極大的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