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艱難地伸出手指指門外,艱難開口:
「再說你就滾出去。」
11
醫院方面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也認為是我太累導致的疲勞過度。
只需要住院觀察三天。
我不愿意接受裴祈的照料,找了護工。
他卻每日都要來看我。
今日他帶了保溫桶來,打開晚.晚.吖里面是一碗羊湯。
裴祈獻寶似的,把熱乎乎的羊湯端到我跟前:
「卷舒,你最喜歡喝這個了。記得當時在可可西里,我們被風雪困住,我的腳趾凍壞了,躺著一動不能動,饑腸轆轆的時候你掀開了營帳端來了一碗羊湯,鼻頭凍得紅彤彤的。
「后來知道你愛喝,我特地纏了陳阿嬤好久她才愿意教我,條件是我幫她掃了一個月的馬糞,卷舒,你還記得陳阿嬤嗎?她……」
裴祈滿含期待地看向我。
卻被我冷硬的表情打斷。
我面無表情,像在聽別人的故事,腦中一片空白。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原來我的記憶并不是醫生預測的癥狀。
歲月遺失癥,不是像老年癡呆一樣認不清眼前人。
而是一點點忘記以前,先忘記和裴祈相愛的點點滴滴。
最后是他整個人。
我顫抖著睫毛,心里泛起微微的苦澀。
這是分手之后,我第一次認真看向裴祈的眼睛。
「裴祈,你說的那些事,我全都記不得了。」
裴祈像是突然失去了聽覺。
他呆了很久,然后有點凄然地看向我,神色是害怕失去我的惶然:
「對不起,卷舒,是我對不起你。」
他一遍遍地重復,聲音嘶啞,似乎有了哭腔。
我閉上眼,握緊掌心。
那里原本有一塊疤。
之前在可可西里,為了拍到絕美的風景,裴祈陪我攀上絕壁。
這道疤是鋼制的繩索磨爛了手套,一點點在我掌心磨出來的。
裴祈的手心也有一道幾乎相同的傷疤。
之后無數次,他親吻著這道疤,問我疼不疼。
我只笑著搖頭:
「哪有不吃苦的攝影師呢?」
歲月遺失癥讓我一點點失去過去的記憶。
卻以內耗吐血為代價,賦予了我身體外觀上的新生。
在我掌心里存在了八年的疤痕。
此時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12
郁衡帶了一大束桔梗花來看我。
看不出來,他還挺有人情味。
郁衡細細打量著我的病容:
「孟卷舒,我來,是需要你向我證明。」
我疑惑地抬起頭,他卻神色冷峭。
「我的團隊不可能會要一個倒在可可西里的病人,你必須向我證明,你的競爭力。」
他如此嚴肅,我的唇角卻勾起了笑。
「郁導,有沒有人說過,您真的很嘴硬心軟。」
郁衡蹙了眉,他抿了抿唇又要說什麼不太好聽的話。
我沒給他機會。
「幾個月前在醫院樓梯間的人,是你吧?」
那天,我去醫院查出了歲月遺失癥。
聽醫生說這個病有可能會死,倉皇失措下在醫院的樓梯間里哭了很久。
我沒注意樓道里還有其他人。
在我哭得聲嘶力竭時,有人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抬眼,淚眼蒙眬里是一方手帕。
指尖帶著剛從吸煙區染上的淡淡煙草味。
他是郁衡。
我伸手撫平病床被子上的褶皺。
「您不是直接取消合作,而是來向我要一個證明,就說明您本身很信任我,不是嗎?」
郁衡深深看著我,我毫不膽晚.晚.吖怯地抬頭。
「我會向你證明,就憑我能放棄現有的一切。」
他笑了,取下一朵桔梗花放在我手心。
「那我拭目以待。」
桔梗花開在峭壁的石縫里,他在以花激我。
即將啟程可可西里前,裴祈用其他手機號給我發了短信。
【卷舒,我答應過你的,會陪你再次踏上可可西里的土地。
【即使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似曾相識的話,我又一次想不起當年的具體情節了。
無法儲存的空白記憶,我只是一個看客。
二十歲的誓言,和二十歲的記憶一起隨風而逝。
我蹙了眉頭,敲下鍵盤。
【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才是對我好。】
13
我在行囊里塞了很多藥。
即使上次吐了血,但歲月遺失讓我恢復了暗病,又一點點忘掉和裴祈過往的點滴,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
何況,我一定要把可可西里的紀錄片拍好。
很可笑的是,陰差陽錯。
陪我踏上可可西里的人,竟是不久前才認識的郁衡。
裴祈沒有來,他又一次推遲了航班。
葉舒吞了安眠藥進了醫院,他無法離開。
我心中早已對他沒有任何期待。
工作人員轉告這件事時,我只百無聊賴地輕輕點頭。
飛機降臨時,我還是止不住地心潮翻涌,呼吸急促。
我恐懼這里,我恨這里。
但無法欺騙自己,我深深愛這里。
出了機艙,郁衡瞥見我微微顫抖的手。
他什麼也沒說,遞過來一枚薄荷糖。
隨后將沖鋒衣寬大的連帽給我扣上。
「風大,小心著涼。」
我在帽子和墨鏡的遮擋下,大膽地濕了眼眶。
開始的頭些天,我在慢慢適應高強度的拍攝狀態。
我們一群人在昆侖山脈拍攝野生動物,一蹲守就是大半天。
郁衡的脾氣不好要求也嚴格,卻展現出極大的天賦和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