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半個小時。

我洗完澡，正用干毛巾擦著頭發，原本熟睡的小狗睜開眼，汪汪叫著跳進我懷里。

它伸出爪子，小心翼翼碰了碰我的手，聲音樂得幾乎冒泡。

【又可以見到遙遙了，好開心！】

「真是條小傻狗。」

被說傻，它一點也不生氣，樂滋滋地抱著我的手指頭，像得了件寶貝似的。

「今天不開心，所以允許你上床陪我睡。」

我掀開被子一角，它乖乖地躺進來，還不忘緊緊抱著我的胳膊。

一片漆黑中，它的眼睛更加明亮。

我長嘆了口，撓了撓它的下巴。

「忽然有點想和前男友復合了，怎麼辦？」

它噌地從床上一躍而起，繞著我蹦跶，狗尾巴搖得愈發歡快。

【遙遙說要和我復合！啊啊啊啊啊啊啊！】

「唉，還是算了吧，他那麼愛面子的人，肯定不會答應吧。」

【不能算了！怎麼可以算了？】

【我答應，我現在就答應！】

聽著身旁焦躁不安的喘息聲，我笑著睡著了。

 早上五點半。

我戳了戳小狗的臉：「早安啊。」

它被戳醒，無辜地看了看我，又閉上眼繼續睡。

我收起了笑容。

這不是江徹。

門外響起嘟嘟嘟的敲門聲。

我打開門，江徹手里舉著早餐，眼神熱切、不安地看向我。

「這麼早，有事？」我問他。

現在不到六點，今天他回到身體的時間有些早。

「我……」對上我的視線，他的臉漸漸紅了，習慣性地想要逃避，卻硬生生地強迫自己直視著我。

「陸遙，我們能不能不分手？」

「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啊，好緊張，遙遙會不會拒絕我，可是她昨晚明明說想我了。】

【難道她昨晚說的是夢話？】

傻乎乎的心聲，我聽得忍俊不禁。

「看你表現。」

看清他眼里快要溢出來的欣喜，我的心微微一動。

我果然是個壞女孩。

明明放不下，卻比江徹還能逞強。

也算是棋逢對手吧。

我贏了。                             

番外：

江徹悄悄在學校旁邊買了房子。

也不算悄悄吧，畢竟我時常可以聽見他的心聲。

【沙發一定要柔軟，遙遙學習累了可以趴上面休息一會。】

【嗯？暖色燈和冷色燈選哪個呢？要不要問問遙遙？】

【墻紙選粉色吧，女生是不是都喜歡粉色？】

隔天放學，江徹面紅耳赤地從身后掏出一束粉玫瑰試探我。

應該是他自己包的，有點丑。

我有點詫異地連看好幾眼。

他惱羞成怒：“不喜歡？不喜歡我就扔了。”

其實心里的小人卻臊眉搭眼地嘆氣。

【遙遙好像不喜歡粉色，那黃色呢，明天試試！】

我笑著接過他的花。

“下次送綠色的，我喜歡綠色。”

“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江徹猛然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我：“哦，好，好的。”

隨即他又陷入沉思。

【遙遙喜歡綠色，那不然我把床單的眼神也換成綠色？】

其實我并沒有多麼喜歡綠色，只是習慣了。

我媽說，綠色對眼睛好。

那就綠色吧。

記憶里，小時候，只有爸爸會笑著把我抱起來，問我想要穿什麼衣服的芭比娃娃。

后來我媽再婚。

方叔叔送過我衣服，銀灰色的一件襖子，款式看起來并不女生。

方叔叔問我喜不喜歡。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我媽便笑著說：“喜歡，小孩子有什麼喜不喜歡的，有的穿就行了，還不謝謝你方叔叔？”

小孩子不需要喜歡與不喜歡。

這句話是我媽說的，我記在了心上。

可是后來，同樣也是她，和顏悅色甚至與其討好地問方琳。

“琳琳喜歡吃甜口還是咸口啊？”

“我給兩個孩子買了圍巾，琳琳你來挑挑喜歡哪個？”

她對我說。

“琳琳比你小，她喜歡什麼你就讓著她吧。”

“遙遙，別讓媽媽難做，你喜歡的，下次媽媽再給你買。”

我什麼都讓給方琳。

現在我把媽媽也讓給她。

江徹說晚上要吃飽才有力氣學習，拉著我去學校旁邊的小吃街。

拐彎處碰到了我媽。

她和方叔叔牽著手，臉上盡是滿足的笑容，方琳走在他們旁邊。

像極了夫妻倆帶著調皮的女兒出來散步。

他們看到了我，低頭耳語了幾句。

我媽神情尷尬地朝我走來。

“你喜歡自由想要在外面住，我都隨你了，這麼晚不回去，還在外面亂逛什麼？”

她語氣嚴厲，好像嚴厲一點就能掩飾住她眼底的惶然。

怕什麼呢，是怕我不安全，還是怕我再回去打擾她們一家三口？

方叔叔牽著方琳走來，寬和地朝我笑笑。

“遙遙，上次的事已經過去了，你搬回家吧，女孩在外面總歸是不好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江徹一眼。

我媽動了動唇，卻沒和他一起游說我。

大概是，她也嘗到了丟掉包袱的輕松暢快吧。

我側眸：“江徹，我們走吧，有點冷。”

“好。”

江徹緊緊握住我的手，一縷縷暖意從他的掌心傳遞到我的。

我抬頭看天。

仿佛連清冷的月亮也暖了幾分。

2

大約是一切都裝扮妥當，某一天，江徹終于忍不住了。

期期艾艾地問我愿不愿意換個地方住。

他帶我來到那間完全按照我喜好裝修的小公寓。

“偶然路過，挺好看，我就租了半年。”

“租的？”

他重重點頭：“租的！”

從搬出來以后，我頭一回笑得這麼輕松。

“那房租多少，我付你？”

他沉默了下，心里百般糾結。

我面色不顯，悄悄聽著他的內心來回拉扯。

最后猶猶豫豫地問我：“五百？”

“成交，”我賺了。

江徹似乎怕我反悔，火急火燎地幫我把東西全部搬了進來。

小公寓里什麼都有，足見他是下了功夫的。

江徹累得氣喘吁吁，束手束腳地站在墻邊，連沙發都沒碰。

他心里的小人委委屈屈的。

【沙發也是綠色的，遙遙喜歡，我不能弄臟了。】

我笑著朝他招手，把他摁在沙發上坐下。

我看著他漆黑的眼眸。

“江徹，謝謝你。”

我低頭輕輕吻了下他的唇，花瓣一樣，很軟，很好親。

他瞬間面色潮紅，兩只手似乎都不知道往哪兒擺。

“你怎麼可以親我？”

他吭哧吭哧地說：“應該我先親你的。”

“這樣啊，那對不起，”我笑著問：“不要不然，你再親回來？”

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看似很急，動作卻無比溫柔地吻了我的眉心、眼皮、鼻尖，然后輾轉落在我的唇上，躍躍欲試地想往下……

我推了推他的腦袋。

“江徹，不可以。”

“哦，”他聽話起身，還不忘把我的頭發整理好。

眼里還帶著一抹水光。

很像搖尾乞憐的小黃狗。

只不過最近他不再變成那只狗狗了，有點可惜。

3

奶奶不知道從哪打聽到我搬出方家的消息，沒通知任何人，單槍匹馬殺到方家。

我媽打電話給班主任，讓我回去勸勸我奶奶。

我趕到方家時，我奶奶一人carry全場。

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指著我媽破口大罵：“子耀去了以后，你說阿遙是你女兒讓我別和你搶，好，我讓給你這個親媽。

你年紀輕輕沒丈夫，想改嫁我也不攔著你，只要你們對我孫女好就行，結果呢，你做的這叫人事？”

“撫恤金我全給了你，每個月國家發的補貼，我的、阿遙的全打在你的卡上，我什麼都不圖，就指望你多疼疼阿瑤，她是個沒爸的孩子，你倒好，拿著子耀的錢買房子養男人，拿著子耀的錢幫男人養女兒，把自己親生女兒趕出去，你配做人嗎？”

我媽唯唯諾諾地低著頭，小聲辯解：“是遙遙自己非要搬出去的。”

“我呸！要不是你們一家苛待我孫女，她一個孩子怎麼會想一個人住？這得是多苦啊才會一個人可憐兮兮地在外面租房。”

不少鄰居圍了過來，對著一家三口指指點點。

方叔叔面色難堪：“老太太，這房子我也出了錢，這些年我把陸遙當女兒疼愛，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我和我前兒媳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出錢？你出了多少錢？你他娘的吃的喝的都是我兒子拿命換來的！”

“你還好意思說把阿遙當女兒疼愛？那你怎麼不讓你閨女搬出去一個人住？”

“各位街坊四鄰的都來看看，我兒子是立了一等功的烈士，結果我兒子死了，這些不要臉的就這麼對待我兒子唯一的女兒，我兒子死了也不瞑目啊！”

我紅著眼上去拉開要動手的奶奶。

看到我的那瞬，她用力摟緊了我，枯瘦的手一個勁兒地撫著我的背后。

“你個沒出息的，我要不來，你就這麼任他們欺負？”

我媽求救地看向我。

“遙遙，你說句話啊，你奶奶一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污蔑我們。

”

我笑了。

哪里有污蔑呢，事實就是如此。

我抬頭看向這個眼里只剩惶恐狼狽的女人。

“媽，奶奶一路坐車過來也累了，我帶她回去休息。”

我奶拉住我的胳膊。

“我不走，我今天非要這些喪良心的爛貨給個說法。”

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讓方叔叔的臉色很不好看，他轉身進屋，沒多久，手里拿著一張銀行卡出來。

“老太太，我事先不清楚這房子的錢是你兒子的，這張卡里有三十萬，你拿著吧，不要再來鬧了。”

他施舍般遞過來卡。

奶奶接過來，啪的一聲砸在他臉上。

“我兒子是烈士，你別想拿錢羞辱我，我就是想讓大家都看看，你們一家人是怎麼對待我孫女的！”

我牽住喘著粗氣的奶奶，朝她搖搖頭。

“奶奶，我們走吧，過自己的日子，爸爸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奶奶怔了怔，眼里緩緩流出淚水，渾身的精氣神仿佛被抽走了一半。

“是啊，你爸在天上，肯定也希望我們過得好好的。”

4

我帶奶奶來到江徹的小公寓。

一路上她的心情已經好了不少，看到裝修精致的小公寓，眼神微妙。

“阿遙啊，你住的地方環境這麼好？”

我笑著點頭：“是啊，同學家的房子，便宜租給我的。”

“比你媽家都要好，”奶奶猛地一拍沙發：“你怎麼不早點搬出來，留在那個家受氣干嘛！”

我笑笑，沒說話。

奶奶習慣了鄉下的生活，但這次怎麼也不肯回去，非說要照顧到我高考結束。

每天早上，我睜開眼便能聞到香氣撲鼻的早餐。

晚上回到家，熱氣騰騰的飯菜早就在鍋里溫好了。

就連我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奶奶甚至記得比我還清楚。

江徹對此無比怨念。

“不能送早餐，不能送你回家，那我們還有什麼時間相處？”

是的，奶奶也承包了晚自習接我回去的工作，江徹徹底沒了用武之地。

教室里沒有其他人在，我踮起腳順了順他的頭發。

“笑笑嘛，等高考完了，我帶你回家見奶奶，她肯定喜歡你。”

畢竟在鄉下，奶奶就養了一只大黃狗，能看家護院還會撒嬌，很得奶奶歡心。

“真的嗎？”江徹的失落一掃而空，很快就重新揚起笑臉。

“假的，”我故作嚴肅：“你得好好學習考上大學才行，我奶奶不喜歡笨孩子。”

“我又不笨！”他挺起胸膛反駁我。

心里卻異常急切：【完了，今晚回去就復習，絕對不能讓奶奶覺得我笨。】

高考如期而至。

分數下來的那一刻，奶奶開心得直抹眼淚。

“好，考得好，以后阿遙肯定會好好的。”

我查了江徹的分數，不高不低，肯定沒法和我報一所學校。

但是同一座城市肯定沒有問題。

我帶著忐忑不安的江徹去見奶奶。

誰知道奶奶一看到江徹便笑開了。

“這不是每天早晚都在我們樓下跑步的孩子嗎？原來是阿遙的朋友啊。”

江徹不好意思地和我對視。

笑的有點傻。

奶奶很輕易就接受了江徹是我男朋友的事實，我讓她陪我一起去大學，我會在校外租房子，好好照顧她。

奶奶拒絕了，在我開學前就買好了回鄉的車票。

聽說我媽現在被繼女壓在頭上欺負，奶奶笑了一聲，然后又深深嘆了口氣。

“她自找的，有親生女兒不好好養，偏去寵著別人的孩子，活該！”

我在校門口遇到我媽幾次，她神情憔悴，拎著飯盒想要給我，不過我沒要。

久而久之，她也不再來找我了。

奶奶拉著我的手，眼神慈愛：“感情上，你比你爸腦子清楚得多，我放心，小江這孩子不錯，你以后對人家好些，聽到沒？”

我只好點頭，送她上車。

回去之后，江徹正眼巴巴地站在門口等我。

明明有鑰匙，卻不進去。

真傻。

我把他按倒在沙發上。

有點不開心：“我對你不好嗎？”

江徹小心地用手指撥開我被壓著的頭發，“很好啊。”

【要是再親親我就更好了。】

我聽到了他委屈又期待的聲音。

唉。

那就滿足他吧。

我拉開他的雙手，親了上去。

我以為接吻這麼多次，他總該有點經驗了，沒想到還是被我吻得滿面潮紅，氣喘吁吁。

眼淚水光閃動。

倒像是被我狠狠欺負一遍似的。

“算了，”我正欲起身，卻被他拽住手腕拉了回去。

下一刻，他翻身，將我抵在身下，嗓音又啞又欲地在我耳邊抱怨。

“還要。”

到最后，潰不成軍的也是他。

我舔了舔唇，看向沙發上一臉不可思議的小黃狗。

原來，只要一哭，就會變成小狗啊。

好有意思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