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你殺害同門。」
沈墨連連搖著頭,張開扇子捂住上揚的嘴角:
「我在醉香樓光顧過的女人,都沒機會活到第二天。這女子我未曾見過,卻被你帶來誣陷我。好奇之下,我查了查她的底細,收獲頗豐。師兄可想聽聽?」
醉香樓總會莫名其妙折損些人命。
姑娘們往往在閨房內涂著口脂、抹著腮紅,悄無聲息地就被人收割性命。
原來是沈墨這畜生干的……
死人不會說話,才能最好保守秘密。
「不想聽。」
「錚」的一聲,殷澈拔劍出鞘,劍氣橫流,卻在沈墨面前被盡數反彈。
搜魔瓶中的鬼氣被他煉化,成為無堅不摧的壁障。
沈墨撫掌大笑:
「可我偏要說。這女人真身是個魔物,還是師尊圍剿藥村時逃跑的余孽。你說,師尊會信我殺害同門,還是魔物屠戮弟子呢?」
沈墨五指成爪,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飛到他跟前。
「殷澈,你可真有本事。勾結魔物,殘害同門。」
沈墨折扇一掃,我的右臂直直被切斷。
沒有鮮血流下。
斷臂離體后迅速化作槁木。
我,也是草木精怪修煉成人。
「感覺如何?你的愛人是只偽裝的妖怪!」
沈墨狂妄地獰笑著,他期待從殷澈臉上看到被欺騙的驚懼。
可是沒有。
「呵。」殷澈低低出聲,「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恨魔物勝過恨你?」
「魔族人人得而誅之!」沈墨表情扭曲,將搜魔瓶中的鬼氣盡數吸收,「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斬殺妖女和叛徒!」
鬼氣在沈墨體表凝成實體,使他成了數米高的巨人。
「鬼物雖對我趨之若鶩,但他們殘留的鬼氣卻莫名對我大補。
師兄,黃泉路上有妖女作伴,你也不算孤單。」
沈墨提起巨拳向殷澈砸去。
「噗嗤。」
懸浮在空中的我忍不住了。
「本來還愁著你與他人結伴,不好下手。誰知你竟自己自投羅網,還主動吃了致命的鬼氣。沈墨,新仇舊賬,就在今日一并算了。」
我抬起斷臂。
沈墨的身體似與我有所共鳴,草木香氣漸盛。
他的血管筋脈紛紛抽出綠色的新芽,爭先恐后地涌來修復我的身體。
而他體表順從的鬼氣,驟然化作索命的厲鬼,爭先恐后地啃食他的軀體。
「為什麼?你與我素未謀面!這些鬼氣……我明明已將他們煉化了!」
他驚疑地凝視著我。
半晌,似乎透過我看到了另一人。
我笑盈盈道:
「可還記得,藥村阿絮?」
9
我自幼被藥村的醫師阿絮收養。
藥村內全是草木精怪,所有人都是卓越的醫師。
我們與人族邊境的村莊互通有無,就如同正常人類一般。
日子平靜且枯燥。
我無聊時就會眺望煙火繁盛的人間。
「阿絮,我能去人間玩嗎?」
「不行哦。除了面熟的那些叔叔伯伯,見到其他人類都要繞開。」
「為什麼?」
我懵懂地眨著眼,看到阿絮失落的神情。
「因為他們恨我們。」
「可來求藥的人類都對我們千恩萬謝。」
阿絮歪著腦袋,想了許多話,最后只對我說:
「人類有很多,大多數都仇恨、恐懼魔族。一旦暴露在他們面前,我們行過的善都會被種族的仇恨所掩蓋。九念乖,留在藥村,我們才安全。」
我仍不滿意,固執地望著人間。
阿絮從地上拾起一株蒲公英。
她傾吐蘭息,紛紛點點的種子飄向遠方。
「九念,總有一天我會化作清風,親手將你送往遠方。現在你還幼小,我會保護好你。」
阿絮撒謊了。
藥村并不安全。
那一日,空中各色旌旗高揚,各路修行者會師藥村。
他們說,阿絮是魔神的神魂轉世。
他們說,阿絮會毀滅人間。
可我不信。
阿絮從未傷人,她只會溫柔地給人包扎傷口。
受到阿絮救治的人類也不信。
周遭的百姓連同藥村的村民自發請愿,懇請仙人們放過阿絮。
可他們被打成魔神的信徒,血灑當場。
隨著時間推移,他們成為了怨靈,但執念仍是拯救阿絮,苦苦搜尋著與阿絮有關的氣息。
就像后來的我一樣。
沖天的火光中,阿絮施法將我藏在一株蒲公英里。
「九念,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阿絮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阿絮如千百次演示的那樣,將蒲公英吹向天際。
我遠遠離她而去。
風在耳邊回響,卻再也聽不到那一聲聲「九念」。
最后,我只看見貪婪的修士摧毀她的神魂,將她的身體煉成秘藥。
修士,是赤霄宗的掌門。
他為拯救自己病弱的兒子而來。
后來,我在沈墨身上嗅到了阿絮的味道。
10
逃亡時,我想了很久。
修士仇恨我們,所以屠殺我們。
但是,仇恨從何而來?
我遍觀人世,阿絮說得不錯。
大多數人類一生都不曾見過魔族,但都聞之色變。
談及魔族,必是十惡不赦、死有余辜的。
出現魔族,是能放下芥蒂共同獵殺的。
為什麼呢?
問一千一萬遍,都解不開仇恨的鎖。
人類已經對我們恨之入骨,仇恨已經不需要事實來佐證。
我掩藏身份,化作游俠,在崖上聽風。
阿絮的神魂都被碾碎,再無轉世的可能。
我卻還癡癡等著風帶來她的消息。
妄念,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