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申論」的資料,竟然還整整齊齊碼了一大摞「司法考試」的材料。
我的目光從「法考真題書」掠過,不自覺垂了眼。
那時候……離司法考明明就只剩兩天了。
顧青舟說我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就能為他輸送陽氣。
沒什麼其他需要做的,繼續準備我的考試就行了。
他說得很認真,我也就信了。
顧青舟指定我坐在前面那張桌子上。
大多數時候他都趴在我身后的課桌上睡覺。
大概在冰棺里待了太多年,他似乎格外喜歡陽光。
偶爾他也會自身后湊過來,看我的試卷。
其實我的正確率如今已經很高了,可這人著實眼尖得很。
每每被他捉到。
修長的手指捏著筆,在空白處龍飛鳳舞地寫下幾處標記。
房間很靜,只有身邊少年低低的講解聲在耳畔響起。
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涌起,卻尋不著源頭。
我偏頭看他,顧青舟的頭發長長了些,貼在耳際顯得有些乖巧。
可他的輪廓極深,左邊的眉毛中間有小小的截斷。
小時候聽說,這樣的面相大多在情感上很極端。
愛和恨都會深入骨髓。
顧青舟……也是這樣嗎?
「你看什麼?」
顧青舟注意到我的視線,抬眼看我,眼里笑意深沉,
「愛上我了?」
我抓回卷子,有些心慌。
「小屁孩,你說啥呢。」
顧青舟身子向后,后腦頂著墻,低低地笑出了聲。
我茫然地盯著那隨著笑意上下滾動的喉間凸起,突然就紅了臉。
12.
半個月后,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來自顧青舟的媽媽。
「今天是顧青舟的生日。我和他爸都忙,能不能麻煩你陪他過個生日?」
「……好。」
電話那頭的顧母似乎松了口氣,聲音也帶上笑意。
「我給他訂了個蛋糕。回頭讓人給你們送過去。」
我趕忙接了句,
「阿姨,要不您把蛋糕店地址告訴我吧,我自己去取。」
還能順便買個禮物。
就挺突然的這生日。
取蛋糕的地方離這里很近,只隔了兩條街。
我推了推趴在桌上睡得很沉的顧青舟,
「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他含含糊糊地應了句,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說起來這還是我這大半個月以來第一次出門。
我拿完蛋糕后在旁邊的樂高店買了個汽車模型。
男生應該都喜歡這東西吧?
很貴,肉疼。
在拎著蛋糕走回去的路上,突然一輛風馳電掣的跑車徑直闖過紅燈直直向這邊竄來,敞開的車廂里 DJ 音樂震天響。
一地血色。
我愣愣地看著眼前被拖行了數十米的長長血痕,鮮紅濃郁的血跡直直透過視網膜一路扎進靈魂深處某個被禁錮的地方,翻涌、攪動。
我緊緊抱住自己,身子不住地發著顫,只覺得這一地血跡仿佛什麼巨獸吞噬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在猙獰咆哮。
下一刻,世界都安靜了。
我被緊緊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眼前顧青舟焦急驚懼的臉和五年前那張血肉模糊的逐漸重合……
我想起來了。
顧青舟。
顧青舟。
……顧青舟。
13.
我和顧青舟本該是兩列永不相交的列車。
他生來就在高鐵。
而我,拼盡了全力也就將將夠上一輛綠皮火車。
認識顧青舟以前,我是被佛祖拋進塵世浮沉的無數歷劫人最不顯眼的那個。
父母意外逝世,被家庭本不富裕的大姑收養。
大姑并不疼愛我,甚至有些冷漠。卻因為疼愛早逝的弟弟,盡她所能供我讀書。
「舟舟,你要擺脫這里你就得拼命,否則你這一輩子就要跟我一樣被陷在這里。」
我看著年紀輕輕就被生活壓彎了脊背的大姑,看著她身后四個嗷嗷待哺的表弟妹。
于是我真的拼了命。
我的天資并不聰穎,可幸好應試教育給了我們這些不夠聰明的人一條生路。
我白天黑夜地讀書,在別人熄燈后的午夜就著透進來的路燈背公式,錯題集抄了一本又一本。
終于,我考進了省重點,還拿到了助學金。
我好像看到人生第一次向我遞來了未來的車票。
顧青舟本該肆意從我身邊疾馳而去。
可不知為什麼,他在擦軌的那一刻駐足了。
我永遠記得那個晚自習,窗外蟬鳴震天,少年輕輕伸指在我的桌上扣了兩記,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我在你后座,看你做這道題兩個小時了。我給你講講?」
我那時候極為封閉。
來到這里,我才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成績不值一提。
別人的天資聰穎,別人生來就有的資源都是我拍馬也趕不上的。
我自卑,又畏懼被別人發現我的自卑。
于是第一反應是拒絕,
「不……不用,謝謝你,我自己來吧。」
少年挑著眉,陽光落進他眼里,發著粼粼的光,
「可是怎麼辦?」
「我心癢,我想講。」
那時候顧青舟的人生旅程本早已安排好,他會順利上到高三,然后出國留學。
可從那天起,他總給我講題。
我的書頁被他折了一頁又一頁,
「這里,這里,這里,重點背。」
我的試卷被他圈了一題又一題,
「這題,這題,這題,都錯了。」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