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顧朝朝回國那一刻。
就讓我凝滯了七年的悲傷進入了倒計時。
19
我仿佛陷入了一場亙古的失重。
在新疆的每一秒都不讓自己停下,怕七年前的痛楚走過時間的長河,再度降臨在我身上。
終于紀錄片拍攝完畢。
回到家時眼前一黑,因為過度疲勞,我終于支撐不住地暈倒。
再醒來時,是在我和賀經年的家。
我手上打著點滴。
門外傳來叮當作響的聲音。
我煩躁地將手背的針拔下來。
走出去時,才看見賀經年戴著圍裙,在廚房勞作。
我幾乎猜出了大概。
買下房子的時候,我在鎖上也錄下了他的指紋。
是他發現了我。
餐桌上擺著幾盤菜,都是家常的樣式,色香味俱全。
看來是賀經年做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只覺得胃里一陣痙攣,那些食物都讓我泛著惡心。
賀經年看見我時,竟罕見地紅了眼眶。
他不是沒為我做過飯。
在我生日時我撒嬌讓他幫我做,或者在生病時他也為我煲過養胃粥。
那些年我托腮幸福地看著他為我忙碌的身影,那時的身影竟與現在的重合,可我卻本能厭惡。
在他抱著我,仿佛我是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時。
我幾乎同時發現。
我確認自己不喜歡賀經年了。
大學的時候我看過一部電影。
叫作《一天》。
EMMA 和 DEXTER 每年相聚又分離,約定每年的七月十五日都要見面,但在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EMMA 成為了作家,但 DEXTER 已經變成墮落的三流主持人,EMMA 厭惡他的墮落。
最后在昏暗的街道,EMMA 悲傷地抱住 DEXTER。
她說:「我愛你,但我不喜歡你了。
」
當時的我并不明白。
但在此刻,這句話才真正具象化。
我才明白這一個月的自我麻痹。
與賀經年相愛的這幾年,我給自己種下了滿身的腐肉。
感性上,我還未來得及完全割掉這層腐肉,殘存著些許愛意。
理性上,他已經違背了愛情的忠貞和我的道德準則,我不喜歡他了。
原來是戒斷反應啊。
賀經年。
我終于。
徹徹底底地放棄你了。
20
但此刻他不知道。
他以為我的眼淚是因為思念或者愛意。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是因為二十三歲時一葉障目,在三十歲這一年才徹底清醒。
年輕的時候誰沒愛過幾個傻逼?
我很大度地原諒了我自己。
他哭著對我說:「林柚,你別不要我,我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太晚了。
我們熬不過七年之癢。
我說:「好。」
他說:「我們結婚好不好?」
我說:「好。」
他說:「我們重新開始,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說:「好。」
請讓我。
為你編織一場甜蜜夢境。
21
賀經年請了最專業的婚禮策劃。
他還記得我年少時的憧憬。
雪山下的婚禮。
純白的雪山和婚紗。
腳下是綠色的草甸。
我去試了從國外運回來的高定婚紗。
抹胸款,長長的頭紗上鑲著蝴蝶,配上綠色的瀑布手捧花,仿佛是從森林里走出來的精靈。
初梨見到我試紗時, 沒忍住哭了出來。
「你說在我的婚禮上,你會送跑鞋對嗎?」
初梨重重地「嗯」了一聲。
我笑著說:「一言為定啊。」
22
婚期將近。
我找到許多和賀經年的痕跡。
數千張的合照,他自豪地說,老了以后要讓孫子看看我和他是多麼的郎才女貌, 要不知疲倦地講我們的愛情故事。
可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麼愛情故事。
我拿出剪刀將它們一一剪碎。
四處旅行時寫給賀經年的明信片。
——賀經年長命百歲。
——賀經年英俊倜儻。
——賀經年幸福快樂。
——賀經年一直自由, 一直風花雪月。
好多好多。
直到燒到最后一張。
——賀經年與林柚長長久久。
我將它們全部裝進一個大箱子里。
這些是我挖掉的最后一塊腐肉。
23
婚禮當天,我把象征著我們愛情的垃圾寄給了賀經年。
在上面寫了一句話:
【我不會嫁給我討厭的人的。】
然后穿著我的跑鞋踏上了去非洲的飛機。
你拋棄了我那麼多次。
我很大度地只還你這一次。
從此, 我們兩清。
24
我再次看見了動物大遷徙。
我奔跑在無邊無際的曠野中。
溫熱的風擦過我耳廓,仿佛在輕聲告訴我——
你的人生剛剛開始。
25
再次見到賀經年, 已經是半年后。
中途他不少朋友都來勸過我。
「經年他真的很想你,現在整個人瘦得不成人樣。」
我說:「關我什麼事?」
「經年他在婚禮后喝酒喝到胃出血,你真的那麼狠嗎?」
我疑惑道:「生病了就找醫生, 與我心狠不狠有什麼相關?」
中途拉黑了一個又一個人。
還有賀經年用別人的手機打給我,向我懺悔。
我正在剪片子,便不耐煩地拉黑,最后換了手機號。
最后一次, 是初梨問我:
「賀經年酒駕了, 你要去醫院看他嗎?」
再次見到賀經年時,我發現他果真頹廢了不少。
下巴長著淡青色的胡茬。
看見我時, 終日混沌的雙眼才終于亮了一下。
他委屈地問我:「你終于肯見我了嗎?」
我搖頭:「不是我肯來見你。」
他喝了酒,要去我以前的家找我。
他的幾個朋友還算靠譜,聯合將不太理智的他逼停。
同時發生了車禍,他的腿骨折了。
「我來,只是為了盡一個公民應該盡的義務,你如果不惜命就算了,請把別人的命當命。」
酒駕的危害自然不用多說。
我現在已經對眼前的人沒有什麼感情。
但還不至于想要他去死。
我爽朗地拍了拍他的手。
「賀經年, 好好生活吧, 不要再墮落下去了。」
賀經年眼眶泛紅, 豆大的眼淚掉落。
「你不愛我了嗎?」
我搖頭, 「不愛, 也不喜歡。」
「為什麼?」
我這才想到,有一件事他或許不知道。
「顧朝朝回國的洗塵宴上, 我其實去過, 還聽見了你們的對話, 你說選擇我,是因為我浪。」
說出口時我出乎意料地平靜。
「賀經年, 我會拍攝,甚至冒著生命危險記錄一些驚險刺激的場面,我能夠統籌, 讓紀錄片拍得很好。當然,我也很世故,為了錢, 我也會去接一些其他的活兒。
「但是你看不到我的才華和能力, 你只會注意到我與你的放縱。
「而且, 享受性也是我的權利,我并不以此為恥。」
在離開病房的時候。
我聽見他說:「對不起。」
可是。
不接受道歉,也是我的權利。
26
三十五歲這一年。
我的紀錄片獲得了 THE ONE 國際紀錄片節上的最高獎項。
我看見我執導的《隨青之樹》在大銀幕上播放。
紀錄片聚焦了各個年齡段的人, 在不同的選擇中迷失,最終走向自由。
頒獎時。
我感謝了許多人。
最后,親吻了獎杯。
并微笑著說:「希望人生如曠野。
」
萬古長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