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話那頭傳來周淮久違的聲音,惹了這麼大的禍,依舊一副管他洪水滔天的調調。
「周淮!你終于舍得出現了!知道大家多著急嗎?」我對著屏幕中央周淮的微信頭像大吼,仿佛他就在面前一樣。
「喲,祝瀟同學!」周淮驚喜,「你怎麼跟我哥在一起?二位是不是好事將近了?恭喜恭喜啊。」
「別扯開。」周聿露出長兄威嚴,「鬧這麼久,也該回國了吧?我不管你談的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總要當面和爸媽交代清楚。」
「回國啊,目前還不行。」
「又怎麼了?」
「有些麻煩呢,需要請兩位先過來一趟。」周淮說,「就你,和祝瀟,暫時別告訴其他人,尤其爸媽。」
「你,沒出事吧?」我和周聿互看一眼,心都禁不住提了起來。
「放心,我在國外也是入鄉隨俗、遵紀守法的中國公民。」周淮打著哈哈,「就這麼說定了嗷,二位的十年申根簽應該都沒過期吧?機票我來買,不過,請你們務必抓緊時間。」
「切記保密哦!拜拜家人們,荷蘭見!」
48
胡亦宸獨自坐在科室里,正吃著一份剛送到的外賣。
導師從外面回來,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時,瞪了他一眼:「你成天吃得也太不健康了,咱院里不有食堂嗎?」
胡亦宸啃著炸雞,理直氣壯地回道:「抽煙還不健康呢,也沒見您少抽。」
「你小子抬杠是吧。」
「哪敢吶,我的意思是說……」胡亦宸嬉皮笑臉,「有您和這麼多師叔師嬸師兄師姐在,我很難不長命百歲。」
導師嗤笑,又搖頭嘆了口氣:「小胡啊,你今年是 24 歲吧?」
「是啊。」
導師從檔案柜里抽出一個文件袋,丟給胡亦宸。
「先別看診斷書,看增強 CT 的片子,考考你。
」
胡亦宸擦干凈手上的油膩,將片子貼在觀片燈上,認真研究了起來。
「胰頭區域有異常密度影,性質不能確定……胰腺看起來有一定腫脹,輪廓比較模糊……嗯,考慮胰腺癌?」
導師不置可否:「再看另一張。」
胡亦宸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語氣嚴肅了起來:「轉移到肝了。」
「可以啊小胡,很有長進。」導師點點頭,「這個患者和你同歲,碰上這種情況,別說我了,你的師爺師奶們聯手都沒希望救回來,所以小伙子,珍惜身體吧。」
胡亦宸掃了眼還剩小半的炸雞,失去了胃口。
除非有奇跡出現,否則被他看到片子的這位病人,大概率只剩幾個月可活了。
癌癥之王。胡亦宸幾乎能想象,生命在疾病侵蝕下如何快速凋零。
「行了,把病歷收拾好,陪我去查個房,然后該下班下班。」
「欸!」
胡亦宸將片子放回袋中,匆匆塞回檔案柜里。
跨出科室大門的那一刻,他想起自己還沒看清那名不幸的患者叫什麼名字。
算了,萬一認識呢,豈不更糟心。
他搖搖頭,努力作出一副成熟醫生看淡生死的模樣,緊跟上導師的步伐。
檔案柜里整整齊齊碼了成排的病歷,被取走又放回的那份,輕微斜了一個角,隱約露出標簽上的信息。
【患者姓名:周淮。
【年齡:24 周歲。
【診斷結果:胰腺癌晚期。】
49
落地阿姆斯特丹是在一個清晨,同樣進入夏天,這里的風吹得人直打寒戰。
「這幾天下雨,氣溫降得厲害。」那個自稱阿南的男生遞給我一件外套,「披上吧。」
離開機場的這一路,天空陰云沉沉。我和周聿坐在汽車后排,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阿南在開車,轉動方向盤的時候,手腕處露出一道文身,左手無名指戴了一枚戒指。
他是個精壯的男生,板寸頭,小麥色皮膚,眉骨處還有一道略淺的疤痕。說話是一副臺灣口音。
沉默的車廂里,只有導航響個不停。
「不好意思哦。我來這以后,出門也不多。」
「沒關系。」我輕聲回應,目光尋向身側。
周聿偏頭抵在車窗,看不見表情。我伸出食指探進他的掌心,他沒回頭,只是無言攏住了我的手。
不安的氣氛,自打看見阿南頹唐地出現在機場大廳,就開始蔓延。
聽他說完「阿淮想親口解釋一切」,我們就跟著上了車。
阿南話很少,整個人浸透在某種無力的疲憊中。
生活幸福的人,不該呈現出這樣的狀態。
風景掠過車窗外,歐洲城區斑斕的色彩,在陰天里像落了一層灰。積云壓著教堂的尖頂,鴿子繞著廣場低低徘徊。
我們不遠萬里而來,似乎正離一個不愿面對的真相越來越近。
50
「哈嘍,家人們,想不想我?
「傻站著干什麼,坐啊。
「怎麼?這就認不出了?」
病床上的人形容枯槁,見到我們,努力擠出一絲活力的樣子。
消失三個多月的周淮,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皮膚枯黃毫無血色,頭上戴了一頂線帽,除了聲音外,幾乎叫人不敢相認。
阿南搬來兩把椅子,而后坐到病床邊,握住了周淮的手。
「介紹一下,何仕南,我的丈夫,合法領證的丈夫。」
「你倆的事情,我和阿南念叨過好幾遍了,他熟悉得很。」周淮咧起嘴,露出依舊潔白的牙,「我不在以后,他要是哪天遇上了麻煩,還請你們多費心。
」
「什麼叫『不在』?」沉默太久的周聿終于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