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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二十五分，榆城人民醫院針灸推拿科。

診室已無病患，大家安靜地各自收整，只等下班，然而此刻有人不合時宜地推門而入。

來者是個年過五旬保養得宜的婦女，微側著身子，一手扶腰，姿勢別扭，表情也相當痛苦。

“唉，我這腰傷是老毛病了，不知怎麼就突然發作了，”她吸了一口氣，視線在診室內環視一圈，略帶乞求，“哪位醫生給我看一看？”

實在是個尷尬的時間點，離下班還有五分鐘，接待一名病患少則也得半小時，經歷了一天的忙碌，顯然誰都不愿主動留下來加班。

診室里五個醫生，其余四個眼神不約而同地看向郝越，他站在門口，剛將白大褂掛到墻上的掛鉤上。

許是感受到同事們期盼的目光，郝越無奈搖頭輕哂，徑直又將白大褂披回身上，順手將剛進門的病患扶進診室。

同事們投來或感激或贊許的目光，側著身子從他身邊經過，如釋重負般踏上歸家之路。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不過也就一句客套：“那麼就辛苦你了。”

似乎都已習慣郝醫生這種“犧牲小我、拯救大我”的作風。

周麗英趴在推拿床上，腰背上推揉的力道柔中帶剛，著力點精準，肌肉得以放松，整個人舒坦多了，嘴巴便開始閑不住：

“欸，我看你年紀輕輕，技術倒是很不錯，可是一點也不比那些老中醫差啊！”

“和前輩們比起來，我還差很多經驗。”郝越專注治療，只淡淡說了這麼一句。

在周麗英看來，這年輕人態度謙遜，更讓人心生好感，她心思動了動，有個想法便沒忍住。

蘇曉裴火急火燎地趕來，剛到診室門口便聽見老母親不加掩飾的試探：“年輕人，我看你也三十出頭了，你……有對象了伐？”

蘇曉裴一口氣差點沒回過來，她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幾步走到周麗英身邊，“媽，您能不能沒事別老打探別人隱私！？”

“什麼叫沒事打探別人隱私？我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

周麗英一時激動，回過頭去瞪自己女兒，甫一抬頭便吃痛地“嘶”了一聲。

“別動。”郝越皺了皺眉，“您現在得好好躺著。”

蘇曉裴面色稍微緩和，不再與周麗英爭論，可安靜不過半分鐘，周麗英不依不饒：“所以年輕人，你到底有對象了沒有啊？”

蘇曉裴扶額，她簡直想掩面遁逃。

周麗英那句“你看看我女兒怎麼樣”還沒說出口，便聽見郝越的回應：“阿姨，我結婚都兩年了。”

他的回應簡短卻不失禮貌，聲音溫溫潤潤，兩側嘴角略微勾起，有個微笑的弧度。

“嘖嘖嘖。”周麗英痛惜地搖了搖頭，不再發話。

蘇曉裴提著一口氣，總算得以消停，安靜地等待治療結束。

面前的醫生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材清瘦挺拔，黑發向后梳得一絲不茍，戴一副窄黑框眼鏡，微低著頭，神情專注。

他的身上透露出一種渾然天成的書卷氣，言行舉止溫文爾雅，有種年輕人鮮有的老派沉穩。

蘇曉裴在社會上摸爬多年，見過各色各樣的人，卻從未接觸過這樣的，莫名的，她的心底生出幾分遺憾。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她倒抽了一口冷氣，趕走那種絕對不該有的念頭。

治療結束，蘇曉裴意識到耽誤了對方下班，發自內心地禮貌道謝：“謝謝您了，您可真是好大夫！”

她沖他俏皮地笑了笑，露出兩顆尖尖小小的虎牙。

郝越這才注意到這位患者家屬，稍愣了愣，半開玩笑：“你怎麼知道我姓郝？”

蘇曉裴便看到他上揚的嘴角，以及眼尾淺淺的紋路，他胸前工號牌上印著“郝越”倆字。

2

這天郝越回家不可避免地比平常遲了，推門進屋，依舊一派冷清，他在門口站立良久，疲累感首先來自身體。

一天接診幾十個病患，不斷重復推拿按揉的動作，對于醫生自身的關節和肌肉是一種慢性的勞損，即便像他這樣年輕體健的，也難免被身體的酸痛困擾。

也幻想回到家有人可以給自己捶個背捏個腿，管他專業不專業，再不濟，有杯熱茶也是極好的。

思及此，郝越自嘲地笑了笑，活動了下筋骨，熟練地系上圍裙，將路過菜市場買的菜拎進廚房。

切菜，炒菜，裝盤，郝越沉默地干著手頭的活，機械而不需經過大腦。

兩菜一湯上桌，又稍等片刻，丁璐才推門進屋。

在這段婚姻中丁璐抱怨良多，他們相識的時候郝越剛博士畢業參加工作，丁璐認為這是支“潛力股”，主動展開強烈攻勢。

可婚后丁璐絲毫沒有看到這支“潛力股”變為“績優股”的跡象，他滿足于現有的工作和環境，說好聽點是兢兢業業，可在有的人眼中，是安于現狀不知變通。

被人問起收入，丁璐總下意識地替他翻一番。

盡管如此，在她那個圈子，仍有人半開玩笑半是諷刺：“聽說街對面那個盲人推拿，賺的也不止這個數。”

丁璐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上不去咽不下，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