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挑釁地看著他:
「不用了,就這麼賠吧。」
這是最最不愉快的開始。
我因自己的不幸而遷怒于他,把一點小錯誤放到無限大。
那時候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
我們之間,還有后來。
20
后來我又見到周川柏好幾次。
第二次,臨下班前。
他捧著一杯熱騰騰的關東煮,突然出現在我們公司前臺。
「麻煩幫我送給你們公司的沈夢禾。」
論外貌他實在生得出眾,接近一米九的高挑身材,肩寬腿長。
哪怕是向來挑剔又刻薄的我,也不能從這副五官上挑出任何缺陷。
身上的衛衣短了,抬手間就露出勁窄的腰身,還有隱約一線的腹部肌肉。
前臺小姐過來把關東煮遞給我,又八卦地湊近:
「小沈,那是你男朋友不?」
在她簡練而精準的描述里,我霍然站起身來,大步追出去。
下行的電梯里,我盯著周川柏的名字。
「你這是什麼意思?」
「賠給你。」
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愣了一下:「……昨晚你已經賠過了。」
「……哦。」
他應了聲。
像是想了一下,又說,
「那個不算,你只是在發泄情緒。」
「該我賠給你的,不會少。」
電梯在一樓停住,門打開,外面站著好幾個人,在等我們先下。
周川柏朝我擺擺手:
「沒什麼事的話,沈小姐,再見。」
他出門,有人進來,我被擠在角落重新上了樓,像是罐頭里死氣沉沉的沙丁魚。
我一直都是這樣,早就習慣了。
但這一刻,心里像是突然擦起一線火光,有什麼東西像燒著的引線,一下子就被點燃了。
后來碰面的次數多了,我知道他叫周川柏,目前的工作是送外賣,主要負責送我們這一片的公司和小區。
「你長得這麼好看,干這個也太浪費臉了。」
我捧著啤酒罐,倒著坐在椅子上,下巴抵住椅背,
「有沒有考慮過當個網紅帥哥什麼的?我可以幫你寫策劃案。」
這一次,周川柏沉默了好久。
他把手里才洗干凈的杯子擦干,爾后輕聲說:「不行。」
「我之前受過傷,從前的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但是,潛意識里有直覺在警示我,不要做拋頭露面的事。」
21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溫柔天真的好人。
我陰暗又自私,極端又瘋狂。
而哪怕失去記憶,依然保持著最樸素的正義感的周川柏,和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們在一起之后,大多數時候,是他在遷就我。
直到有一次,我為了跟關系戶爭一個項目,連著幾天跟客戶賠笑臉喝酒,忘記了周川柏叫我一定要回家的叮囑。
他一個人在家等到深夜,然后出來找我。
我們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爭吵。
他眉頭微擰,連吵架時神情都是克制的:「沈夢禾,到底是誰教你的這麼不知羞?」
這話語氣并不重,卻像是一枚細針驀然鉆進指尖,沿著血肉脈絡一路往上,直扎進心臟里去。
我一滴血都沒流,卻痛得渾身發抖。
「沒人教,我天生的。」
我彎起唇角,彎起眼睛,沖他笑得天真又燦爛,
「周川柏,你指望一個從十歲起就被繼父反復強奸的人知道廉恥嗎?你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個壞人嗎?」
「現在后悔了,覺得我惡心,你早干什麼去了?」
他整個人僵在我譏誚的目光里。
我尖銳又防備地看著他,在心里盤算著他下一句會說什麼。
而我要怎麼回擊,才不至于讓自己一敗涂地。
可我等來等去,只等到周川柏驀然覆蓋過來的擁抱。
和他滴落在我頸間溫熱的眼淚。
不打麻藥縫針都未曾掉過一滴淚的周川柏,正緊緊抱著我,將臉埋在我肩窩里,無聲地哭。
他幾乎是哽咽著在說:「對不起,對不起,阿禾,都是我的錯。」
「別說這種話。」
「別說傷害自己的話。」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他懷里。
實際上,周川柏并不是我的初戀。
在他之前我談過好幾個男朋友,但從來沒有人會這樣。
會在我們吵架時,因為我撕開自己的傷口去反擊他,為我痛得掉下眼淚來。
我張了張嘴,只覺得呼吸間都又溫暖又疼痛。
直到周川柏放開我,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
那上面,躺著一枚很細很細的戒指。
他說:「阿禾,和我結婚吧。」
回家后我才知道,他在家精心布置了很久。
氣球,花海,星星燈。
這天晚上,周川柏是打算向我求婚的。
「我還是記不起過去的事,但至少,未來是明朗的——阿禾,我想跟你共度余生。」
余生。
分量好重的一個詞。
那個錯亂顛倒的夜晚,我把周川柏推倒在滿地玫瑰上,花瓣被揉碎,汁液染紅襯衫、沾上皮膚。
溫暖覆蓋了一切過往的、疼痛的記憶。
我是真的以為,我們可以一起走到人生盡頭那一天。
22
但命運往往無常。
在我們將要訂婚的前一天,周川柏為了救我,被一個精神病人捅傷。
被送去醫院的路上,陷入昏迷前。
他握住我冰涼發抖的手,張了張嘴,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阿禾,我好像想起來了。」
「——我是個警察。」
這句話,從生到死,貫穿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