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小鈺來說,父母離開后,川柏是她唯一的家人。但我知道,在川柏心里,自始至終,他想結婚的人,只有你一個。」
16
周川柏和寧鈺,的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周川柏的父親過世得早,他母親死在一場掃黑除惡任務里。
那年,他只有十一歲。
寧鈺的父母都是他母親的同事,周川柏因而和寧鈺有了更頻繁的接觸。
他從警校畢業后進入警局,寧鈺的父親成了他的師父。
然后五年前,他和妻子一并在那場轟動全國的爆炸案中犧牲。
「這個消息,我們都瞞著不敢告訴小鈺,但她聰明,還是知道了。」
我沉默地注視著對面頭發花白的老局長。
他的聲音里帶著濃重的嘆息:
「她生病了,重度抑郁癥,鬧過很多次自殺,最后全靠川柏陪著才熬過來。我還記得川柏跟我說過,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壽終正寢的奢望,也不想耽誤任何人。所以小鈺對他來說,只能是家人,不會有任何別的可能。」
「但其實,結婚是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唯一能合法成為家人的途徑。」
「因為小鈺的病情,再加上身份特殊,我們的確對她諸多縱容。」
「三年前得知川柏還活著的消息,大家都很驚喜。那時候,小鈺的病又復發了,我們都不敢刺激她,只能由著她去找你——」
老局長大概已經很久沒說過這麼多話。
到最后,他撐著桌面,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站在他對面,下意識地四下尋找,找到水杯遞過去。
他擺了擺手:「不用……老毛病了。沈小姐,你是不是從來沒見過川柏的辦公桌?」
他帶著我出門去。
路過一小隊整裝待發的警察。
路過哭得聲嘶力竭的寧鈺。
來到一間干凈到近乎簡陋的辦公室。
百葉窗拉開,燈光亮起。
拉開抽屜,里面擺著一個小小的相框。
照片里,是穿著魚尾婚紗的我,眉頭尚未完全舒展,臉上的表情似怒非喜。
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這是,當初我和周川柏訂婚前夕。
他陪著我去試婚紗。
結果因為店主安排失誤,原本我看中的婚紗送去分店給別的客人試了,我只能穿備用款。
很不高興地跟店員爭辯了幾句。
整理好裙擺,回頭就看到周川柏舉起手機,鏡頭對準我。
我情緒不好,語氣也有些冷淡:「有什麼好拍的?我還在生氣。」
他就彎起唇角,笑了一下。
又按下快門,然后過來牽我的手:
「生氣也好看。」
17
我把相框捂在心口,忽然渾身顫抖地流下淚來。
耳畔像有氣泡一個接一個,細密地破裂。
隔著一層朦朧的霧氣,我聽到老局長的聲音:
「因為敵人涉及到的,是一些國際上的違法貿易、甚至是情報泄露,川柏作為知情人和親歷者,參加了這次絕密行動,連我們都不知道他的具體行蹤。」
「許小姐,這個任務比你想象得更復雜,也更危險。」
「今天從這里離開后,你就當作一切都結束了,你從來不認識周川柏這個人。」
「——這是他要跟你說的,最后一句話。」
18
我離開警局時,夜幕仍然低垂。
我面無表情,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大步往前走。
除了眼眶通紅外,沒有絲毫破綻。
但我知道。
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張從相框里抽出來的單薄照片,正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衣料,隔著我的皮膚、血肉和骨骼,緊貼著我的胸口。
它和我脖子上仍未完全愈合的傷疤,和我無名指上細而黯淡的白金戒圈一起。
是我身上,有關周川柏最后的東西了。
我沿著無人的道路一直往前走。
霧氣在綠化帶的葉片上慢慢凝出露水,路燈的光被我落在身后,偶爾掠過的夜車不過停留一瞬的影子。
走到家附近的十字路口時,朝陽東升。
人流漸密。
我愣愣地看著前面幾步之遙,那個空蕩蕩的長椅。
好像有人坐在那里,仰頭看著我。
他說:
「真想喝了酒再來找你,說不定借著醉意,反而會更名正言順一點。」
19
這天夜里,我喝得酩酊大醉。
抱著酒瓶,蜷縮在毛茸茸的長絨飄窗墊上。
窗外一輪彎月,漸漸在闔上的眼皮里化作一片黑暗。
朦朧間,我又夢到了周川柏。
認識他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月色清冷的夜晚。
稍微有點不同的是,那天是我的生日。
加完班,我裹緊大衣從公司出來時,氣溫已經降至零下。
我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兩罐啤酒,一杯熱騰騰的關東煮。
在馬路牙子上席地而坐。
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就被突然路過的周川柏踢翻了。
我猛地抬起頭,在月光下對上他凄冷又淡漠的眼睛。
「……抱歉。」
短促的一秒鐘,無數畫面從我腦中閃過去。
跟了整整四個月的合同,被領導妻弟憑空奪走的功勞。
酒局上客戶意有所指的惡心玩笑,裝作醉酒落在我大腿上的手。
還有更久遠、更久遠的東西。
理智一瞬全盤崩潰。
在周川柏掏出破舊的錢夾,說著「多少錢我賠給你」的時候。
我忽然站起身,抓起剩下的半罐啤酒,盡數潑在了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