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著,一切都有希望。」
「我知道。」
我輕輕笑了下,「所以一開始,我也期待過陳時能主動娶我,期待過我在他眼里,能壓過所謂的利益與考量。」
期待過他對我的真心,能給我一個,屈服于這可悲命運的理由。
可我終究還是失望了。
這孤獨的異世里,我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純粹的真心。
「我很累了,不想再壓抑自己,順從這可笑的命運。
「其實,死亡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28
最后一天,我起得很晚。
穿戴好衣服,拎著鋤頭去了橋邊,那畝玫瑰田。
保鏢想攔我,我當著他們的面,給陳時打了電話。
他聲音很溫柔:「想明白了?」
「陳時,你來找我吧,酒吧門口的石橋。」
我輕聲說,「我有話對你說。」
陳時愣了下,答了聲「好」。
聲音聽著,隱隱有些興奮。
其實按照我現在的身體,幾乎連鋤頭都拿不動了。
我費力地拖著,一步步往樓下走。
老板娘的兒子看不下去,主動接過鋤頭。
「你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我道了聲謝。
陳時的訂婚宴在中午。
我的死期也在中午。
橋上灑著太陽的金光,閃閃地,映在石橋扶手上。
那年輕人將鋤頭遞給我,面色擔憂。
「你真的沒事嗎?」
我搖頭,扯著蒼白的唇角,朝他道了聲謝。
身體好疼啊,疼到我幾乎蜷縮著靠在橋墩上,額頭汗涔涔的,汗水珠子般滾落。
視線逐漸開始模糊,我咬著嘴唇,喉嚨涌上來的血和唇瓣咬出來的血混雜著,身體近乎冰涼。
我平息了好久,撐著石墩子站起來,擦掉額頭的汗和唇角的血。
強撐著身子,用鋤頭松了松玫瑰的土,蹲下來,親吻帶刺的枝干。
余光里,在石橋的另一邊,出現了陳時的身影。
29
他快步朝我走過來:「臉色怎麼這麼白?沒休息好嗎?」
他扶住我,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焦急與擔憂,像眼前的我,真的是他捧在手心的瑰寶。
我把鋤頭扔在地上。
血紅色的倒計時,時針那一欄已經空了。
我的人生開始按秒倒數。
我借著陳時的身體站定,看著他道貌岸然的臉,突然笑出了聲。
沒人比我更了解,這幅好看的皮囊下,藏著一顆多麼冰冷與殘忍的心腸。
我輕聲開口了:
「陳時,你知道嗎?我這兩天一直在后悔,當初為什麼要靠近你。
「你那麼自私,那麼卑劣,那麼無恥,所有人對你的好,都是你利用與交換的工具。」
「周周……」
陳時愣住了,「你說什麼?」
我站直身子,迎著風,昂著頭,直白地看向他。
「我說,你無恥,卑鄙,下流,哪怕高高在上,也掩蓋不了內里黑透了的心腸。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一定不要再遇見你,一定不會!」
陳時沉穩的面具逐漸瓦解,露出猙獰的內里。
他崩潰地搖晃著我的身體:「周琦,你早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自私,我涼薄,我無情,可我從沒有拿這些手段對付過你。
「我手段不狠,我活不到現在,周琦,你明白的,你該是最明白的那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指責我?為什麼連你也要離開我?」
他的眼角猩紅,死死抱住我,下巴靠在我的肩膀,淚水流下來,落進我的衣衫。
——像那年我為他擋刀后一樣。
「我們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年啊,周周。
「你為什麼要否定我和你的一切,你對我那麼重要,重要到我愿意為了你做任何事。
「周周,為什麼要對我那麼殘忍……」
殘忍嗎?
可陳時,這才幾句話而已,不動筋脈,不傷筋骨。
哪有我被命運反復折磨來得痛。
我對命運的恨,找不到載體,只能施加在你身上。
反正你也不無辜。
我的聲音突然溫柔了,拍著他的肩膀,輕聲問。
「陳時,那你娶我,好不好?」
他的身體僵硬住了,許是一瞬間衡量得失與利弊。
我微微笑了下,打斷他的思考。
「不用急著回答我,你慢慢想。」
我咽下唇齒間的腥澀,看著瞳孔右下角,那逐漸清零的數字。
「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吧,陳時。
「你回去慢慢想,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來找我。
「我永遠在這等你,永遠都不會離開。」
永遠。
兩個字裹了血珠,在唇齒間吐出,映著瞳孔上鮮紅閃爍的數字,說不清的違和。
我給了陳時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讓他捧在手心,視若珍寶。
直到夢被敲碎的那天。
30
陳時被我趕走了。
他衣衫凌亂,頸肩還有我吐出的點點血花,只是他太慌亂了,沒有在意。
陳時會娶我的。
他對我有著真心,只是需要想,需要思考,需要反復權衡,需要考慮得失與利弊。
而我,恰好不需要被權衡的真心。
我靠著石墩,唇角溢出鮮血,漫延到脖頸,衣襟。
知道我死了,陳時的表情應該會很精彩吧。
他會崩潰,會哭,會難過,會為他的離開,為他一瞬間的遲疑,悔恨終生,不得解脫。
這不算報復。
我不恨陳時。
只是惡劣地希望,哪怕他另結新歡,哪怕他移情別戀,哪怕他遇到更多更優秀的人,他的心里,也永遠留有我的位置。
——哪怕是悔,是恨,是午夜夢回躲不掉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