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邊突然多出的白發,在秋日的陽光里泛著銀色的光芒。
我冷冷地問:「好喝嗎?」
他抬頭,揉了揉眼睛。
然后立馬站了起來。
可是酒精作用,他整個人狠狠晃了下,扶著路燈才站直身體。
「楠楠,你下來了!」
他使勁扒拉了幾下頭發,又扯了扯自己衣服。
小聲解釋:「我不該讓你喝那杯酒,我一直在想,要是不讓你喝酒,你或許就不需要住院。
「我原諒不了自己,所以……」
我指著醫院門口,怒道:「那你滾出去喝,別在這惹我心煩。
「你覺得這樣是懺悔?
「如果你喝死了,我投胎的時候還要背一條人命。
「讓我死也不得安生,這是你想要的嗎?」
顧琰慌亂起來:「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而且你肯定不會死。」
我面無表情:「我已經排了手術,可能要切除整個胃。
「醫生要我保持情緒愉快。
「所以,如果你想作死,也不要在我眼前,滾遠一點,好嗎?」
19
顧琰身體繃得緊緊的。
良久,他啞著嗓子說:「好!
「我可以從你的世界消失,請你一定要活下去。」
秋日艷陽高照,襯得他離開背影越發單薄寂寥。
很快就到了手術這天。
五點多我就被陌生的電話吵醒。
我煩不勝煩,接起。
媽媽憤怒指責的聲音洪水一般傾瀉:「你讀了高中念了大學,自己有出息了。
「現在要你幫扶下弟弟就推三阻四,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工作這麼多年,十萬塊都拿不出來嗎?」
……
「媽,我胃癌復發了,等會兒要做手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問:「做手術得多少錢?
「確定能活下來嗎?
「前幾天聽老支書說,顧琰那個小子從國外回來了,你跟他不是最要好嗎?
「你再找他拿點錢,他家那麼有錢,把你弟弟的贊助費也要了……
「你弟弟現在正是學習的關鍵時刻離不了人,我現在趕過去看你也來不及了。」
好像下雨了。
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明明雨聲細碎,卻像是重錘狠狠砸在我耳膜上。
太吵了啊。
祁沐搶過手機,掛斷了電話。
頭上有點癢。
我伸手輕輕撓了撓,帶下來一大把干枯的頭發。
窗外有一只飛蛾。
翅膀被淋濕,貼在了玻璃上。
它無數次扇動翅膀想逃,但雨水的張力又將它牢牢扯回。
就像是我。
從很小很小開始,就一直在跟命運抗爭。
抗爭爸媽的重男輕女,抗爭上天隨意分給我的普通智商。
抗爭貧窮的命運,抗爭我與顧琰之間的差距。
其實我不夠聰明,也不夠漂亮。
我一直在努力地奔跑,在竭力踮起腳。
我怕自己被落下,我怕配不上他,我怕自己墮入塵泥。
在他跟我求婚那一刻。
我以為,我打贏了這一場仗。
可我得了胃癌。
我努力配合治療,我熬過失戀的傷痛和他刺骨的怨恨。
我以為自己獲得了新生。
可他回來了,我又復發了。
或許我的命格簿上早就寫好:命途多舛,紅顏薄命,相愛相離。
不管我多麼努力掙扎,都無濟于事。
我指著那只飛蛾,對祁沐說:「它好像快沒力氣了。」
祁沐拉開窗戶,用手輕輕推了一把。
飛蛾與玻璃窗分離,卻并沒有高飛,而是直直往下墜去。
「摔下去,應該會死吧。」
沮喪充斥了我,「祁沐,活著好累啊。
「這一次我可能真的挺不過了。」
20
祁沐雙眸通紅,別過臉狠狠擦了一把后,訓斥我:「胡說八道,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我給你看個東西。」
他打開某音,調出視頻。
瓢潑大雨,游客都在躲雨,山道上人影寥寥。
渾身黑衣黑褲的男人,正淋著大雨在往上爬。
一級一跪一叩首。
是顧琰。
不知他爬了多久,膝蓋處已經磨破。
跪下時能看到膝蓋處被雨水浸泡,翻起發白的肉。
高舉雙手時,掌心里也全是血漬。
拍攝視頻的人說:「他一刻也沒停,真希望他求的是財而不是其他。」
祁沐撥弄著手機。
很多人發了關于他的視頻。
【我昨天在紅門就拍到了他。】
【他到中天門了!】
【他爬到南天門了,我給了他食物,他也不吃。讓他停下來,他也不肯。】
【都快 48 小時了,他好像一直沒有休息也沒吃東西。】
……
最新的一條視頻,是半個小時前。
他跪在佛像前,虔誠地雙手合十祈求。
【謝天謝地,他到玉皇頂了。】
【他如此心誠,希望蒼天有眼,他能得償所愿。】
他明明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什麼時候開始信這些?
祁沐哂笑一聲:「我都有點佩服他了。
「聽說他跟他爸徹底鬧崩了。
「楠楠,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 我想顧琰應該也活不下去。
「他知道你今天手術,現在還在那跪著求神佛。
「如果你沒有挺過去, 或許他就一直跪在那……
「直到死!
「你一定要熬過去。
「為了你自己, 也為了他。」
上了麻藥暈過去時, 我的魂魄仿佛飄到了山頂。
我問:「你的心意是什麼?」
他答:「那年車禍, 她跟神仙請求,只要我能活,她愿代我受苦受難受死。
「如今我亦如此。
「只要她能活下去,我愿承受本該屬于我的苦難和死亡。
「我愿生生世世永墮阿鼻地獄,只求她此生健康幸福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