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醫生不好使勁訓我這個病人,一股火全沖著祁沐,差點沒把他罵死。
祁沐全程點頭哈腰,在他爺爺面前都沒這麼裝過孫子。
他辦好一切手續。
回病房時,眼睛都是紅的,安慰我:「醫生說發現得早,肯定沒事。」
我很內疚:「對不起,祁沐。把你家聚會搞成這樣……」
「我家的事,我能處理好。」他幫我調節吊瓶速度,「好好睡一覺吧。」
藥物作用,我很快睡著。
夢到五年前,大學畢業前夕。
那會顧琰其實想再深造,他成績很好,能保送到國內頂尖的學校。
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意外身故,他成了周父唯一的繼承人。
周父說只要我們分手,他立馬安排顧琰去國外心儀的學校。
但他不愿意。
那些年他唯一一次找父親拿錢,就是為了我讀高中。
校招我們簽了不同公司。
他跟我求婚。
三朵紅玫瑰,一個最簡單的黃金素戒。
結結巴巴地承諾:「等我以后有錢了,再給你買鉆戒。
「你信我,我一定會的。
「我永遠會是世上最愛你的人,我會把所有一切都給你。」
我自然相信。
我那時對未來滿是憧憬。
以為只要一起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偏偏在這時,我查出了胃癌,中期。
治療費要一大筆錢。
醫生告訴我,即使治愈,以后也可能復發,絕不能太過勞累。
那些會加班,經常出差的工作,絕不適合我。
也就是說,我未來都不能算個正經勞動力。
我還沒來得及跟顧琰說這個消息,他就收到了公司的解約通知。
通知上的理由冠冕堂皇,該給的賠償也一分不少。
但在這家公司的校友告訴我們。
顧琰之所以被解約,是因為有人走了后門,頂替了他的位置。
那天晚上他喝了酒,苦笑著問我:「因為我們無權無勢,所以就可以輕而易舉被取代嗎?」
他頹靡了一個晚上后就繼續投簡歷,但那時校招早就結束,好的公司都已經招滿。
他不得不去其他城市面試尋找機會,但也并不順利。
他一直很優秀,自信又內斂。
但那段時間,我看到了他的挫敗、不解、迷茫。
我瞞著他獨自去住院。
隔壁床的病友久久有個很體貼的男友。
久久給我看他們以前的照片,男友眼里滿滿都是愛的光芒。
但我卻撞見他在消防通道給人打電話:「好累啊,我都快堅持不下去了。」
久久的癌癥好不容易治好,又復發了。
男友沒法正常工作,積蓄全耗光了,欠了一屁股債,租住在醫院附近的小單間里。
家人無法理解,朋友也生怕他們借錢。
我問他:「你還愛她嗎?」
11
男人狠狠抽著煙,哂笑著:「愛?我不知道。
「我只是在想這樣的日子是不是永遠都沒有盡頭。」
是有的。
三天后,久久走了。
男人撕心裂肺哭了一場后,沒有再出現。
病房里久久的東西,都是護士代為收拾的。
那時我真的很難過。
因為我看到了我跟顧琰的將來。
我會是一個絕望的秤砣,拖著原本要一飛沖天的他,一路往下墜啊墜,最終將他拽入爛泥中。
那時他還會愛我嗎?
會不會跟久久的男友一樣,盼著早日解脫。
那時我很能放開他嗎?
會不會跟久久一樣,其實早就意識到男友的心思,卻仍然在努力欺騙自己。
貧賤夫妻百事哀。
貧窮真的太可怕,會消磨掉很多美好的品德以及濃厚的愛意。
那一刻我心里做了決定。
決定放開他。
所以我收下了周父給的五十萬。
對不起,我這個窮人真的無法做到視金錢如糞土。
我還是想治療,想努力活下去。
我對顧琰說了很多過分的話,決絕地提了分手。
他傷痛欲絕,遵從父親安排出了國。
我被推進手術室那天,他上了去國外的飛機。
從沉沉的夢境中驚醒,外面天色已經黑透。
祁沐看著窗外,欲言又止。
我走到窗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夜深了,很涼。
高大的玉蘭樹葉,綴滿小小的露珠。
顧琰坐在長椅上,明明整個人都沐浴在路燈的光芒中。
但發絲上凝聚的沉沉霧氣,卻讓他看起來像是個吸光的黑洞。
他手機屏幕一直亮著,時不時用手滑動。
隔得太遠,只能隱約看出,他似乎是在看什麼照片。
手機里,我之前發了:【我們談談。】
而幾個小時后,他回了一條:【我們談談。】
祁沐問:「他沒有探視手環,一直在下面等著。你想見見他嗎?」
「不了吧。」
見了面,又能說什麼呢。
早在五年前,我們的命運已經變成了兩條徹底的平行線。
此生都不會再相交。
夜里又做夢了。
夢見顧琰高二那年出了車禍,醫生下了病危通知。
他那時已經有一米七七,比我高了許多。
卻瘦得像是竹竿。
司機跑路了,我們的錢根本不夠治療。
我聯系了顧父,他在國外談生意,打了一筆錢回來,順便給顧琰換了個醫生。
那時他昏迷了好幾天沒醒。
我眼睛都哭腫了,向滿天神佛禱告。
只要能讓他醒來,我愿意替他受苦受痛受死。
如今。
大概就是我還愿的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