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自從我跟傅新官宣,我爸和傅叔在單位都克制多了。
吵架的頻率從一天三遍,減緩到了一周三遍。
這對我們部門來說是一個極其偉大的進步。
俗話說,家和萬事興。
我們部門這季度的業績都上漲許多。
我和傅新再也不用打地道戰,二十年的革命友誼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我問傅新:「咱倆在一起,傅叔還真沒有持反對意見?」
傅新看著我憋笑:「那肯定。
「因為我從來也沒瞞著他。」
看著我震驚的表情,傅新終于沒忍住笑了出來:「他煩你爸,從來也沒煩過你呀。」
他低頭攬住我,羽絨服的毛領蹭得我臉有點癢。
「他可喜歡你了,在家老夸你呢。」
我老臉一紅:「怎麼夸的……」
「我想想啊……懂禮貌,工作積極上進,最重要的是,不與黑惡勢力同流合污。」
「啥?」
……
年底,下第一場初雪的時候,傅新向我求婚了。
我爸第一個不同意。
但是我媽支持了,傅新家也全票支持。五票對一票,我爸出局。
我爸蔫巴了幾天,然后帶著一套 PPT 要跟傅叔約法三章。
我通讀:
「第一,傅叔跟我家大黃道歉,并安撫陪伴大黃直到它抑郁癥康復。
「第二,傅叔向這些年澆死的發財樹、被黃豆吃掉的蛐蛐王……等我爸手下的二十條多生靈誠懇懺悔,并承認我爸是比他更有魅力的男人……?
「第三,婚后我爸永遠持有對秦年年與傅新二人感情的一票否決權。」
我捂臉:「這都啥跟啥啊?」
我爸:「別管!」
傅叔嘴角抽搐,但為了天下大同,最終還是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和解條約。
他倆斗了四十年,最終書面性地和解了。
……實際上該吵還吵。
我和傅新的婚禮請柬送到同事阿強手里的時候,他兩眼放光:
「我就知道!秦年年,你倆果然是在談戀愛!
「我這情場高手就從沒看走眼過!」
然后他轉身就去問曾姐索要上次打賭的十塊錢。
曾姐散盡家財,但大度:「至少咱們再也不用過以前那種腥風血雨的生活嘍!」
19
婚禮那天正趕上小年夜。
天氣預報說未來一周都會持續雷雨,我倆露天場地都約好了,尋思要不租個防雨布防患。
我頭天晚上怎麼都睡不著,凌晨兩點口渴起床倒水,看著熄燈的客廳,突然感覺有些空蕩。
兩點半的時候,我問傅新,要不要去天臺放煙花。
傅新沒睡,他秒回:【出發。】
我躡手躡腳地換鞋子,幾乎沒有發出聲響。
我爸的聲音卻從屋里傳出來。
「年年,早去早回啊,多穿件外套。」
我換鞋的手一滯,眼底不知為何有些酸澀。
我說:「知道了爸,你先睡吧,沒過一會兒又要起床了。」
電梯上了九樓,信號燈閃爍,門口站著傅新。
我們都沒有說話,一路上了頂樓。
從天臺向下俯瞰,這個我從小長大的城市凌晨兩點還是熱鬧,路燈繁星都作光源。
不遠處的高鐵站,一輛列車呼嘯著出發了。
考上大學那年暑假,我跟我爸吵架,奪門而出,在外面游蕩了一整宿。
那時我想,我爸真是無理取鬧又極不靠譜的大人。
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家,什麼時候可以自由。
可直到我見過了外面的世界, 又回到這里, 他還是一樣地氣人,一輩子都雞飛狗跳。
傅新輕聲地說:
「你記不記得,咱倆小時候,在幼兒園玩得可開心了。
「一出校門, 你爹跟我爹,兩個門神一樣。我倆趕緊裝不認識, 有時候還要故作不和。」
他安靜地陪在我身邊,風把他的頭發吹得有些凌亂了, 似乎今夜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還頂著兩根不羈的呆毛。
我一下繃不住笑了:「咱們還互放狠話來著。
「傅新你百以內的加減法都算錯,肯定上不了學前班。」
「秦年年,我的妙脆角你都偷吃了,明天必須賠給我。」
……
我倆都笑得肚子抽筋,蹲在地上。
「秦年年, 明天開始就真的長大成人了吧。
「雖然不知道人生的下一階段是啥,但咱倆一塊走, 應該挺好玩的。
「走吧, 回去瞇一小會兒, 明天指不定你爸又怎麼鬧騰呢。」
傅新點亮了手持煙花。
天邊的烏云正逐漸地散盡了。
20
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爸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他在我婚禮上先是打了一套軍體拳。
然后他又耍了一套葉問。
身法矯健,身姿綽約。
最后他扶著腰威脅傅新:「以后跟年年在一起,遇事先想想你秦叔精妙的拳法。」
傅新汗流浹背, 連連點頭。
我媽挽著我的手上臺, 司儀就位。
我爸和傅叔今天打扮得精神煥發, 穿著西服并排坐在臺下,胸前一人一朵小紅花。
他倆都不太想搭理對方,兩個板凳像隔著太平洋。
尤其我爸,仿佛屁股底下的板凳有釘似的。
我倆爭分奪秒地二倍速念完了誓詞。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 疾病還是健康,順利或者失意……」
傅新直接搶答:「我愿意愿意。」
「永遠不離不棄直到死亡把你們分開, 你愿意嗎?」
我手持捧花:「我也愿意,快快快。」
司儀滿頭大汗:「OK,禮成……你倆就那麼急不可耐呢?」
司儀他不知道, 在這個環節,我爸三番五次地準備起立打岔, 幸好都被傅叔鉗制住了。
……看來傅叔的武力值還是更勝一籌。
這個小年夜, 熱鬧的氛圍一直持續到夜深, 我們分批送走了親朋好友。
兩個老頭互相忍了一天, 也是累了,最終達成了一種莫名的歲月靜好。
他倆坐在藤椅上, 沏了壺茶對飲。
「傅國強,聽說你是 67 年的?」
「69 年。」
「喲,那你該管我叫聲哥。」
「怎麼的?咱倆當親家還要給你升咖唄?」
……
傅新偷摸地用手機給他倆背影拍了張照片, 這情形百年難遇。
照片定格那一瞬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戳傅新:「你有沒有覺得,咱爸媽還挺會取名的。」
傅新想了想:「我叫傅新,你叫秦年年。」
我們兩個異口同聲:
「新年快樂!」
小年夜的第一聲煙花在空中綻放, 萬般光芒灑落人間。
與此同時,我媽端著一籠屜熱騰騰的餃子,從廚房殺了出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