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這一輩子,跟公司對門的傅主任不擇手段地權斗了三十年。
斗房、斗車、斗事業,斗雞、斗狗、斗蟋蟀。
就連誰家的狗叫的聲更大,他倆都要比一比。
卻不承想我跟傅主任的兒子看對了眼。
我倆官宣那天,兩位爹都發出了極其尖銳的爆鳴聲。
1
新春佳節,我媽在家燒年夜飯,我爸幫著打下手。
他又是洗蔥,又是切蒜,不時地給我媽加油打氣,桌上已經碼了十盤硬菜。
沒一會兒,廚房里又找不到人了。
他趴在陽臺搗鼓自己的望遠鏡,試圖對準我家樓上九樓的窗戶。
「爸,你又在偷窺人傅叔?」
我本來窩在沙發上心無旁騖地追劇,他動靜太大,我很難看不見。
「這什麼破望遠鏡,一點兒不好使。」我爸氣急敗壞。
我爸跟九樓傅叔,當了一輩子的死對頭。
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倆啥都要比,就連過年炒了幾盤菜,都要決出個高低來。
我爸離開陽臺,他也不消停,戴著個老花鏡,開始刷朋友圈。
一邊刷還一邊念叨:「咱倆誰是誰滴爹……」
第一條他就刷到了傅叔。
天道酬勤:【真是兒大不中留,臭小子除夕還要出門陪女友。】
配圖是他兒子傅新的一抹殘影。
「什麼?」
我爸一口氣沒喘上來。
「傅國強他兒談上對象了?晚上還要去約會?」
回應他的只有我媽廚房里大動干戈的炒菜聲。
他立刻痛心疾首地看著我:
「秦年年,你再瞅你自己,畢業都兩年了,男朋友連個苗頭都沒有。
「過完年碰見傅國強那老登兒肯定又要聽他嘚瑟……你爸我真是輸在你身上了,沒轍。
」
……我就知道。
我提前捂住耳朵,心虛地啃著芒果干。
眼看春晚馬上就要開始,我爸還是氣不過,他說:
「年年,你去,上樓去,給你傅叔家春聯上畫個王八。」
我直接從沙發上躥起來:「好嘞,爸。」
穿著睡袍棉拖,拿根彩筆我就上了樓,心情很是激動。
我爸不知道,傅叔的兒子確實是脫單了。
但他的女朋友,正是本人。
八樓和九樓的轉角,我直接迎頭撞上了傅新。
他捂住胸口吃痛,我捂住頭兩眼發暈。
他問我:「你上樓做什麼?」
我掏出彩筆:「鏘鏘!我爹派我給你家春聯畫王八。」
他端著杯滾燙的開水:「巧了,我爹派我去你家門口澆花。」
「那現在……」
「咱倆一塊去練江河放煙花,現在就出發。」
2
我爸,90 年代大學生,工科出身,廠里的高尖人才。
傅叔,廠長的兒子,人情練達。
他倆年輕的時候就對彼此看不上眼,身在同一部門,沒有配合,全是摩擦。
后來傅叔家前腳生個兒子,我家后腳就生了個女兒。
那一年冬天,傅叔帶著年僅六個月的傅新在廠子里來回地溜娃,逢人就介紹:
「我兒,傅新,會張嘴吃飯,會爬。」
拐角就撞上齜個大牙、喜笑顏開的我爹,正抱著襁褓里的我給大家吹牛:
「我閨女,秦年年,會喊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夠聰明吧?」
他倆眼神交匯,空氣中「唰」地躥升起一股電火花。
一瞬間,我和傅新雙重奏鳴,「哇哇」亂哭,廠長親自來哄都不好使,成功地留下一段傳奇佳話。
2000 年,工廠響應國家政策,搖身一變成了上市公司。
兩個老頭斗了大半輩子,沒分出個高低,公司里面平起平坐也就算了。
公司分配的小區住房,兩家還住上下樓。
可憐我和傅新從小在一個院長大,歸屬同一片區,那也只能上同一所幼兒園。
上幼兒園第一天,傅新就拉著我求和:
「咱倆可不能跟爸爸那樣,不團結。」
小豆丁版的傅新笑起來酷酷的,很可靠的模樣。我覺得他好順眼,他說了什麼,我也沒有聽懂。
但我答應了。
于是他分給我他的紅蘋果。
我給他兩顆花生牛奶糖。
父輩的戰壕中,唯有我倆的革命友誼如星火般相連。
3
傅新隨他爹的腦瓜,我隨我爹的才華。
所以從小到大,我倆小學、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學校,就沒有分過家。
今年元旦,我倆的革命友誼歷經歷數十載的光陰,終于得到了升華。
我倆大搞地下戀,尚未被上級發現。
此刻我剛跟傅新在小區樓下道了別,借著除夕夜不時地響起的煙花爆竹聲,正偷摸地用鑰匙捅門。
鑰匙擰開鎖芯,我躡手躡腳地進屋。
哪承想一開燈,黑夜中亮起我爸頂著兩個大黑眼圈的倦臉。
我汗流浹背:
「爸,這麼晚了還不睡,你守歲啊?」
我爸不整這些虛的,單刀直入:
「年年,你晚上去干啥了?」
我吞吐:「我就,聽你的唄,去樓上給傅叔家春聯畫綠王八。」
我爸氣笑了:「幾個王八啊,讓你畫到凌晨一點?」
這個理由著實有點拙劣了,我捂臉,半晌開口:
「爸你真是,唉,我招供了,我……出去見男朋友,行了吧?」
我爸直接傻眼了。
他先是驚,后是喜,然后在客廳來回地踱步,嘴角不時地上揚:
「我就說我閨女不可能輸給他們家那臭小子。
「真是,誰家小孩還沒談上戀愛了,還發朋友圈嘚瑟……」
他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心滿意足地上臥室睡覺去了。
他甚至沒有問我男朋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