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
陸朝陽笑笑,發動了汽車。
寒冬已至,昏黃的路燈被車窗割成了一段段。
天上開始下雪了。
我望著一片片的雪花,跟陸朝陽說:「朝陽,我不想等了。我們現在就走吧。」
他的笑聲在黑夜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也好,摘一枝格桑花帶回來。跟你一樣。」
我閉眼,靠在座椅上,陷入了夢鄉。
在海拔極高的高原上,有一種花,叫格桑花,也被稱為幸福之花。
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屹立在風霜中,傲然綻放,象征著愛和吉祥。
9.馮小寧后記(喜歡 he 就此止步)
十幾年后,高考普及到了周圍的幾個山區。
這一年,從山里考出來幾個孩子。
江州市傳媒大學擴招,有個叫馮小寧的選了新聞學。
入學的時候,學校特地跟輔導員打過招呼:
「市里最近對貧困生的扶持力度比較大,你們班馮小寧父母雙亡,到時候評助學金,你多關注一下。別因為孩子的自尊心,耽誤了助學金申報。」
輔導員開班會的時候見過他。
很內向的孩子,眼里露出對外界事物的好奇和畏懼。
聽說他父母早就死了,家里也沒有親人。
后來人口普查的時候,發現了他,于是當地把他送到了附近的福利院。
馮小寧學習刻苦,成績優異,縣里的領導經過商議,給他減免了學費。
等馮小寧成年后,開始半工半讀,一步步走到了江州市。
輔導員對這個孩子十分重視,派了班長跟他做室友,平常在生活上多多幫助馮小寧。
開學后一周,班長發現,馮小寧性子古怪。
平常喜歡在圖書館扎著,也不愛說話。
新聞學嘛,學習以往的報道很正常。
但馮小寧就偏偏喜歡翻舊報紙,有時候能看見他床下藏著一沓沓泛黃的報紙。
讓他扔也不扔。
這天寢室舉辦完社團活動,班長在寢室張羅聚餐,點了不少東西。
取回外賣來,馮小寧不在。
3 號床問:「老大,要不要給馮小寧打個電話?」
「行,」班長隨手抽過一張報紙,墊在桌子上,把所有的外賣都擺出來,低頭的時候,突然扶著眼鏡,湊過去看舊報紙上的新聞。
3 號床也湊過來,「看啥呢?」
一則很多年前的報道。
當地一起大型拐賣案。
解救當夜,村里燃起大火,事故傷亡慘重,女警全部殉職。
活下來的,只有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以及幾個村民。
女人因為精神不正常,送進了江州市精神病院。
她的男友死在村口的一輛面包車里,顱后部遭受重擊身亡,是幫助警方破案的線人。
剩下的幾個村民,因為殺人,被逮捕,判了死刑。
那個 6 歲半的孩子……
室友面面相覷。
班長也意識到了什麼。
「那個 6 歲的孩子……難道就是……」
門被推開了,馮小寧站在門口。
臉色慘白。
班長想起輔導員的囑托,把他拉進來,「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
馮小寧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他看著那個報紙,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這件事,他在心里藏了很多年。
那場大火,是村里一個被拐賣的女人放的。
她精神不正常,趁著幾位女警解救的過程中,逃跑,并蓄意縱火,點燃了村里的一間煙火爆竹店,造成了爆炸。
記憶里,那個來他們家吃飯的陸叔叔,和那個總是被打罵的嬸嬸,就是害死村里人的罪魁禍首。
馮小寧起初恨過他們倆,如果不是他們把警察引進村子里,他不至于變成孤兒。
馮小寧揣著仇恨,一直上到高中,受了教育,后來學到了一個詞:拐賣。
拐賣犯法。
被拐走的婦女賣到深山里,不停地生孩子,想跑也跑不掉。
那一刻,馮小寧的腦海里浮現出嬸嬸的臉。
她哭著喊著,后來被打多了,目光變得渙散、精神不正常。
他才知道,嬸嬸是被拐賣的。
馮小寧的心情很復雜,他查了很多資料,從字里行間, 看見了她們的不幸。
突然就明白很多年前那個深夜,那個女人在紅彤彤的火光中,瘋狂大罵全村人該死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馮小寧選了新聞學, 他想, 也許將來能彌補點什麼。
他欺負嬸嬸, 幫著家人,把她一次次推向深淵。
這是他的債,一輩子都逃不掉。
馮小寧拿到助學金那天,有人聯系上了他。
說他嬸嬸去世了。
他照著地址,到了江州市精神病院。
在那里,見到了死去的嬸嬸, 他二叔的老婆,那個夜晚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旁邊的醫生正在跟他溝通情況,「她以前懷過一胎,后來因為出現精神問題,我們不得已給她打掉了。請問家里還有其他親人嗎?」
馮小寧搖了搖頭。
「哦,是這樣的,她生前,一直念叨著自己有個丈夫,叫陸朝陽。你不認識?」
馮小寧低下了頭,好半天,緩緩搖了搖頭。
陸朝陽早就死了。
被他二叔拿鐵鍬親手拍死的。
7 年前, 二叔已經被執行了死刑。
醫生嘆了口氣, 「我們會聯系火葬場,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但是骨灰, 我們可能要交給你。
」
馮小寧點了點頭, 走出了醫院。
門口有個宣傳欄。
馮小寧路過的時候, 掃了一眼,這里曾經有過一家醫院:江州市婦女兒童醫院。
后來經營不善倒閉了, 才改成了江州市精神病院,院史都一百多年了。
他裹緊了衣服走出來,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有些迷茫。
就連嬸嬸的骨灰,他也沒地方放。
不遠處,走來一名藏僧。
馮小寧對宗教沒什麼研究, 問了句:「大師,我想葬兩個人, 可我買不起墓地。」
藏僧說:「我要回西藏, 可以一起帶回去。」
馮小寧不知道。
他也沒有什麼信仰。
對佛教更是一知半解。
如果他們在天有靈, 也許更愿意去哪里。
馮小寧寫了兩個名字。
陸朝陽、晨曦。
遞給了藏僧。
他接過,轉身慢慢走向遠方。
這麼多年背負的擔子,在那一瞬間, 似乎輕了一點。
也只是一點。
馮小寧站在原地,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生出一個很荒唐的念頭。
也許,他當年, 就已經死在大火中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多好?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