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顧及我們。
呼嘯的風聲掠過耳朵,我從未感覺到如此自由。
輪椅太簡陋了,是我從王嬸兒家偷的。
陸涂的斷腿受不了顛簸,進了后山,我們就尋了一棵大樹下休整。
他的臉上也濺滿了血。
也許是因為這一路奔逃,抑或是終于要離開牢籠,陸涂的神情鎮定又狂熱。
按照約定,他會在確認安全后告訴我密碼。而只要離開這里,他的所有承諾都不過是空頭支票。
我窺見了他神色中的輕蔑,但我沒說話。
「陸涂。」
我突然開口:「你在外面是做什麼的?」
認識這麼久,這是我第一次問他。
人們都叫陸涂「大學生」,可他已經二十四歲了,早該畢業了。
陸涂掃了我一眼,意味不明地答了一句:「做生意的。」
「大生意。」他補充道。
「哦。」
見我不再追問,陸涂卻又忍不住:
「如果不是被雜碎賣了,你們這些人,根本連給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他憤憤,我沉默著給他遞去一根煙。
「等老子出去,非得派人來把這里鏟平!都不能解老子的恨!」
我慢吞吞地整理著背包,聽著陸涂破口大罵。
他憋屈太久了,忍無可忍。
煙霧繚繞里,陸涂瞇著眼睛涂圈,動作嫻熟,不像是本分的大學生,倒像是某些行當里的熟客。
我一邊慢吞吞地接話,一邊從背包里掏出一頂假發。
要逃出去了,總不能繼續當禿子。
「那你這麼厲害,怎麼會被拐賣?」
「老子是被暗算了!」
陸涂狠狠地把煙摁進樹干,繼續說。
「有個扎馬尾的小姑娘,背影長得和我初戀似的,我跟著她走了幾步就……」
陸涂的話音慢了下來,直到最后幾個字被吞進了嗓子里。
他僵硬地盯著我,手中的煙屁股「吧嗒」掉在了地上。
我摸了摸頭上的雙馬尾,朝他嬌羞一笑。
「就怎麼樣了呢?」
16
后山詭異地寂靜。
陸涂耳邊一滴冷汗緩緩地滑落了下去。
他試著抬了抬腿,驚恐地發現那只完好的腿也沒了知覺。
「你做了什麼!」
陸涂尖叫到破音,驚起了樹梢的烏鴉。
陸涂要哄大姐喝下帶藥的酒,那他自己也得喝。
他以為只有大姐那杯下了藥。
其實都下了,只是劑量,不同。
和擺渡人不同,陸涂的學業很差,心思不正,再加上這一夜腎上腺素暴漲。
他完全沒發現自己身體的異常。
我歪了歪頭,雙馬尾,應該很可愛。
「你從來不好奇嗎?
「為什麼我媽對二姐想扔就扔了,卻能容忍我放你跑?」
雖然媽把我關了起來,卻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懲罰我。
還讓二姐天天來送飯。
——這可不像曾經把我丟在后山的媽媽。
因為……我是「有用」的人。
陸涂,是我拐回來的。
「三妹……」他顫抖著聲音,「我還沒告訴你密碼,我們一起走不好嗎……我什麼都給你……」
我垂著眸子,推著陸涂重新出發。
路上他不斷地乞求我,把信號發射器打出去,和他一起走。
他許諾我金銀財寶,許諾會娶我為妻,許諾將名下所有財產轉移給我……
山路崎嶇, 好在六年前從山里爬回村子后, 我就再也不怕后山了。
陸涂掙扎著,他的眼睛充滿了血, 全身沒有什麼力氣,只能用梳子劃傷胳膊來保持清醒。
可無論他說什麼,我都只是沉默。
走了好久, 終于到了。
我舒了一口氣。
「陸涂啊,我不要你的財產,臟。
」
生理性的眼淚從陸涂面頰上劃過:
「三妹……我們無冤無仇, 你……」
我打斷她。
「賣走許寧的時候,你想過會有今天嗎?」
陸涂的話音戛然止住,他有些茫然。
也是,他根本不知道許寧和擺渡人后來被賣到了哪里。
六年前的后山,許寧做了兩場豪賭,一是賭我不會出賣她,二是賭陸涂收到信號會來搭救。
前者是她的善心, 后者是她的深信不疑。
可惜,前者她賭贏了,我被母親和親姐拋棄都沒松口。
后者她賭輸了。
陸涂不僅沒來救她, 還毀掉了信號的記錄。
僅僅是因為,青梅許寧沒選擇他,選了他的發小擺渡人。
而許寧到死也不知道, 她心心念念會來救自己的鄰家哥哥,是把他們賣給人販子的罪魁禍首。
拐走陸涂的那天,我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是許寧被賣時穿著的樣子。
果然, 陸涂跟了上來,然后被擺渡人用乙醚迷暈帶回了古村。
剛剛提起許寧, 他竟還敢說許寧是他的初戀,真是令人作嘔!
陡崖上的風聲很大, 呼嘯著卷走了我的假發。
我用手背抹了抹眼淚。
許寧姐姐,我就是個小禿子,冷心冷肺, 還沒本事。
陸涂還在語無倫次地尖叫,他臉色慘白, 手腳抽搐著。
匕首送進陸涂胸腔的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使勁將輪椅推下了懸崖,崖下是萬丈深淵。
也是他的歸宿。
17
那枚發射器被我丟進了海底。
擺渡人用了五年時間博得村長的信任得以出村, 輾轉聯系到許寧的父親,祈求他派人將許寧的尸骨接走。
卻得知許寧早已被放棄。
一個曾經被拐賣到山村被迫做傻子媳婦的女兒, 許父不愿認。
許家有了新任家主, 是許寧的堂兄,他正在開展硝煙彌漫的商戰。
比起這個,一個失蹤了五年的女兒, 顯得那麼無關緊要。
所以, 陸涂的發射器喊不來許家的救援,我也從沒想過要和他一起走。
從始至終,我想要的,就是害過她的人在這片土地絕望地死去。
今日終于得償所愿。
河道那邊, 擺渡人還在等我。
陽光灑在他崎嶇的臉上,他朝我擺了擺手:
「叁叁,我們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