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點了點頭。
我們第一次逃跑那天,夜黑風高,村里人都睡下了,怎麼劉二娃就碰巧在村頭撞見了陸涂呢?
沒有碰巧。
劉二娃是擺渡人約過去的。
他貪婪好色,想托擺渡人去外面給他買老婆。
凌晨兩點,恰好是我放陸涂跑到村頭的時間。
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救陸涂出去。
擺渡人壓低了聲音:
「這次你和我一起走,拿著錢別回來了。
「陸涂你放心……他離不開古村,會在這里困一輩子。」
那張臉傷疤縱橫,能令小兒啼哭,此刻看向我的眼神卻真摯溫和,帶著擔憂和勸解。
「你年紀還小,繼續在這兒蹉跎人生就毀了。」
我慘淡地搖了搖頭:
「不行,陸涂還沒死,害死她的人還沒受到懲罰,我怎麼能走!
「反倒是你,原本也不是村子里的人,已經葬送半輩子了,拿著錢去過好下半生……」
誰都無法勸服誰。
過往像一道猙獰的疤,橫在我們心頭,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不停歇地滲血。
擺渡人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繞里,將寫著陸涂朋友電話的那張紙燒了個干凈。
承載著陸涂所有希望的紙片,瞬間化為灰燼。
「總能看到希望,再親眼看著希望破滅的滋味,他該多嘗嘗。」
我垂下眼,聲音冰冰涼涼的。
「祭祀,我打算在祭祀上動手。」
擺渡人點點頭,一瘸一拐地遠去,背影佝僂,耳邊散了白發。
——他才二十四歲,和陸涂同歲。
本該意氣風發,正是大好年華。
如果不曾被賣到村子里的話。
……
回到李家,二姐正在和媽爭吵。
「非把大學生和那個瘋子關在一起,現在好了,大學生的臉都毀了!」
「臉有什麼要緊,能用就行。」
「那也得下得了嘴啊!」二姐憤憤,「擺渡人身子好,那副模樣,你看村長大姐碰他嗎!」
媽橫掃了二姐一眼:
「擺渡人有兒子,你有嗎?」
二姐被懟得泄了氣。
角落里,陸涂的眼珠轉了一下。
她們口中的瘋子——我,緩緩走了出來。
8
陸涂曾問過我,既然擺渡人是買回來的,還能出入村子,為什麼他不逃。
或者說,村里人為什麼相信他不會跑。
挺簡單的。
在傳宗接代大過天的古村,給他個兒子,再斷了他的子孫根。
擺渡人的臉毀了,腳也跛了,身體殘缺,只剩下個兒子,是他血脈的延續。
「有了孩子就老實了。」
這原本是村里對付買來老婆的辦法,后來,對買來的老公也如法炮制。
也正如他們所愿,擺渡人留了下來,幫村里人出去采買、看病、做工。
村長喝高了在宴席上洋洋自得。
「什麼高才生、城里人!有了我古村的娃,就是我古村的人!」
他們不知道,虛偽的血緣親情早已被我們置之度外,我和擺渡人,從來沒有一天,放棄過復仇。
媽給大姐二姐下了最后通牒,三個月,必須有人懷孕。
「媽老了,等不了你們太久。
「如果連你們倆都不中用,那媽只能想些其他法子了。」
留下意味深長的眼神,媽拄著拐杖離開了后院。
大姐二姐神色畏懼又陰狠,相互刺了一眼,前后也離開了。
枝頭上的烏鴉黑漆漆的,嘯叫了幾聲,在瑟瑟的秋風里怪笑。
陸涂的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我。
「其他法子,是什麼意思?」
「村里之前有人家兒子死了,又買不起外面的老公,為了續香火,讓姑姐去城里賣,揣了崽再帶著錢回來。
」
沒有人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也沒人在乎,他有古村一半的血,就是古村的人。
「你之前不是說,村子里的人信詛咒,不能隨意出入外面嗎?」
我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朝陸涂緩緩咧開了嘴:
「你是大學生,不信科學,也信詛咒嗎?」
沒等陸涂答話,我繼續說:
「村長的弟弟在城里開了家美發店,出去的女人只能在美發店里待著,直到懷孕驗了是男孩兒,再差人帶回來。」
詛咒,不過是恐嚇村里人的手段罷了。
陸涂突然問:
「你出過村子嗎?」
我愣怔了一下,搖搖頭:「沒有,這些……是聽擺渡人說的。」
女人們不知道出去會經歷什麼,但卻能看到,回來的女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提起外面的事就瑟瑟發抖。
「大家都聽說過一些,不然大姐二姐也不會那麼害怕。」
陸涂沒再追問。
夜半突襲我的事情暴露后,我們之間的聯盟徹底碎裂。
他雖然毀了臉,眉眼間卻有幾分輕松。
人永遠無法突破自己的認知,愛財如命的人不會相信這個世界有用錢收買不了的人,因而重金許諾下,他篤信擺渡人會幫他。
陸涂警告我:「你若是出賣我,我就將你和擺渡人的事捅出來,我們同歸于盡!」
我沒說什麼。
這不是陸涂第一次求我。
自然,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9
我被從后院放了出來,在自己屋子里將養身體。
如果大姐二姐確認不中用,那就得我頂上。
畢竟,種豬的待遇總是要好一些。
我從抽屜里拿出一塊手帕,里面包著一根陳舊的皮筋,上面的絨線都開始脫落。
這是嫂子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算了,叫「嫂子」她肯定不開心,還是叫她的名字吧,「許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