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我不會走的,我保護你,這次換我保護你,換我保護你……」
他將臉埋進我的肩窩,魔怔似地一遍遍呢喃,聲音被大雨澆透。
封清河在顫抖——他在害怕。
一種強烈的不安壓縮我的心臟,逼著我快點想起這段記憶。
可比記憶更先追來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神色癲狂的男人。
而當男人看見我裸露在外的小腿,就像餓狼看見綿羊,竟直接流出了口水。
「小妹妹……陪叔叔睡覺……睡覺……」
男人癡笑著,就要撲上來。
而封清河一把推開我,自己猛沖向男人,一頭狠命撞在男人肚子上。
「啊!」
男人登時慘叫一聲,接著面露兇光,一拳砸向封清河的臉:「死去!」
「封清河!」
我尖叫著,分明聽見鼻梁斷裂的聲響。
可封清河一聲不吭,趔趄著又沖向男人。
他手里抓著地上的磚石,全力拍在男人的太陽穴。
「嘭!」
男人晃了晃,終于如泰山崩塌似的倒下。
我睜大了眼,大腦一片空白,任由雨水混雜淚水。
而瘦削的少年佝僂著背,大喘著氣。
他轉過身,看向我,鼻血打濕他的下巴和衣襟,卻澆不滅他眼底燃起的火焰。
那火越來越旺,也越來越炙熱,炙熱到仿佛要把他的全部生命都燒光。
「我、贏了……」
他朝我咧出一個血淋淋的笑,黑眸卻亮得驚人:「我終于能……保護……」
然而下一秒,原本躺尸在地上的男人猛地彈起,手里攥著啤酒瓶碎片,直撲向封清河。
「不要——!」
不要,讓我醒來!快讓我醒來啊!!
9
我睜開眼,雨停了,天卻更黑了。
我沒有回到月小姐的車里,我還沒有醒來。
但我想起來了。
高二下學期近期末,我和封清河離家出走了。
準確地說,是我打算離家出走,而封清河知道后非要和我一塊。
至于我離家出走的原因,是我被家暴得實在受不了了。
不喝酒的父親是人,而喝酒后的父親,就是怪物。
我們一家人,像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彼此咬著對方,死死不肯松口。
所以我下定決心遠走高飛,永遠離開那個泥沼般的家。
我想要自由,我想看看更大的世界,我不想被束縛在一個地方。
封清河是離異家庭,媽媽偏愛二胎,繼父對他不冷不淡,但至少沒人虐待他。
可他還是堅持要陪我離家出走。
于是我們帶足了水、干糧、零錢,還準備了地圖和指南針。
卻遠遠沒準備好面對這個世界的陰暗面。
在離家出走的第三天夜里,我被一個精神異常的流浪漢盯上。
為了保護我,封清河被那瘋子用碎酒瓶連捅五六下。
直到我撕心裂肺的尖叫引來一個夜班大叔,才趕跑那個瘋子。
萬幸那啤酒瓶的碎口比較鈍,刺的地方也不是致命處。
在住院四個月后,封清河才強撐著回到學校。
而我也終于清楚意識到。
我保護不了封清河,封清河也保護不了我。
我們都太天真、太幼稚、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自己能改變世界,能闖出命運。
但其實,眼下的命運,就已經是上天最仁慈的安排了。
因為情況惡劣,我和封清河離家出走的事上了新聞,父親家暴我的事由是也曝光。
警方上門調查后,將父親拘留。
回來后的父親估計是嚇怕了,不敢再打人罵人,酒也喝得少了。
那段時間的媽媽是最開心的,丈夫終于不再家暴她,日子也好過了。
偏偏也就在這時,父親出了車禍,在病床上痛苦掙扎一月后,還是去了。
葬禮上,我一滴眼淚沒流,甚至,沒忍住笑出了聲。
但也就在那時,媽媽第一次打了我。
一個清脆極致的耳光。
她哭著說,都是因為我不乖,在學校里老惹事,成績不好才導致現在這樣。
如果我能乖一點、忍讓一點,學校就不會有人為報復我而欺負我,家里父親也就不會老喝酒打人。
還說我怎麼還敢離家出走,有沒有想過她,想過她會擔心,會傷心。
從我出走第一天起她就再也沒合過眼,頭發大把大把地掉,眼睛都哭出血來。
為了找我,她每家每戶地去問,一雙鞋底踩爛了就光著腳走,走得滿腳水泡。
「你到底還要媽媽擔心多久?媽媽就你一個女兒,你是媽媽的血肉啊!你為什麼就不能乖一點呢?啊?」
媽媽就這樣在葬禮上抱著我哭到崩潰。
不乖。
一切都是因為我不乖。
如果我是個乖孩子,父親也許會更喜歡我一點,就不再打我和媽媽。
如果我是個乖學生,忍下班長和同學對我的嘲弄,就不會有愈演愈烈的霸凌。
如果我是個乖女孩,我喜歡的人就不會受重傷住院,他的家人就不會因此怨恨我。
說都是因為和我早戀,封清河才會變成壞學生,并禁止我再與封清河交往。
對啊,都是因為我不乖。
因為不乖。
所以要乖。
當好一個乖小孩、乖女友、乖妻子、乖母親。
我重視的人、愛的人,就不會再因為我而受傷了。
而在那之前,遠離我才是對他最好的。
「顧菊!你到底還要無視我多久?」
直到有誰攥過我的手腕,我才恍惚回神,看向面前的封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