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媽媽趴在筒子樓的圍欄,向下看,原本歡歡喜喜的笑一下僵住了。
惶恐與不安再次堆上她蠟黃的臉,仿佛一撕就碎的單薄紙人。
對上我的視線,媽媽拼命搖頭,無聲地哀求我不要上前揭穿這一切。
就當做沒看見,就當做不知道,就這麼忍下來。
就和她以前對我的父親一樣。
最終,我還是停下腳步。
不光是因為媽媽的哀求,還因為我看見了那個人。
「月……」
話剛出口,我就被她拽住手腕,兩三步拉上她的車。
高跟鞋噠噠噠的急促敲擊地面,被不遠處的陸邵聽見。
他看見我,眼中閃過慌亂,下意識抬手推開身前的嚴伊伊。
「寶寶?」
然而那時我已經被月小姐推上副駕,順帶連安全帶都幫我扣上了。
陸邵追來幾步,卻被月小姐一油門甩在身后。
我望向后視鏡,就見陸邵轉而焦急上車,嚴伊伊也想上車卻沒來得及。
我再轉向左邊的駕駛座,出奇地不為這場「綁架」而害怕。
想了想,我還是問出口。
「月小姐,你要帶我去做什麼?」
月小姐一腳油門踩到底,方向盤打出火花。
「做夢。」
我先一怔,隨后才想起月小姐是入夢師,帶人做夢倒也正常。
只是那晚我在酒席上就得知,她的服務費用極其昂貴,至少以我的工資,幾個月也負擔不起一次基礎做夢。
我頓時有些忐忑:「那個,月小姐,我的錢可能不夠……」
卻見月小姐側顏冷淡,一擺手:「我不缺錢,缺德。」
「啊?」
「啊什麼,積德的德,我缺德,不明白?」
我又愣了許久,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月小姐瞥我一眼,依舊面無表情:「終于真心實意笑一回了,一直看你假笑,給我腮幫子都看酸了。
」
我不由訕訕:「抱歉……」
「道什麼歉,你這人有時真憋悶到叫人想打人,你以前明明不是這個性格吧。」
我沉默下去。
月小姐腳下猛踩,將車輛急剎在隱蔽的路邊:「終于甩掉礙事的家伙了。」
她看向我,眼睛亮亮的:
「既然你自己都記不清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就讓我幫你回憶回憶吧。」
8
我想起來了。
以前的我,是個問題少女。
一周七天,媽媽能被請到學校八次給老師賠禮道歉的問題少女。
因為我會把被故意涂抹撕爛的課本和作業拎起來。
然后走到始作俑者前,一把砸在她臉上,再搶過她的課本也全部撕爛。
因為我會在因為揍了造我黃謠的男生,被班主任要求公開道歉時。
挺胸抬頭站在講臺后,大聲說「我沒錯,請大家向我學習!」
因為我會把封清河抽屜里的死老鼠徒手抓出來。
然后找到把死老鼠放進他書桌的那人,掰開那人的嘴,然后一拳塞進去……
對了,封清河。
高中時的封清河與我同病相憐,也是常被欺負的對象。
只是他那時心理和身體素質都太差,打不過別人,我便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而那時的封清河還留著一頭茂盛的頭發,遮住大半張臉。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殺馬特一個。
說來也怪,被人圍毆時封清河能一聲不吭忍下,但倘若有人想剪短一根他的頭發。
不管對方是老師還是霸凌者,封清河都會立刻發瘋,尋死覓活到讓誰也不敢靠近。
所以高中上了兩年,我都沒完整看過封清河的正臉。
就像現在,我被他拉著在泥濘的小巷里狂奔。
雨水打濕他過長的黑發,嚴嚴實實擋住他的全部側顏。
我被拽著跑,茫然地低頭看向自己身上斑斑駁駁的校服。
這是……清醒夢?
我還記得,自己閉眼前還在月小姐的車里,被她放倒椅背躺下。
清醒夢,就是知道自己在做夢,知道周圍一切不過是夢境。
不像上回,完全沉浸在夢中給自己安排的身份與記憶里。
只是這次做夢,又是根據我的哪段記憶呢?
天好黑,雨好大,豆大似的砸在臉上。
細窄的破巷里磚石泥濘,腳也跑得好疼,像是快被積水泡爛掉。
可這不是夢嗎?夢里怎麼會感到疼,怎麼會這般真實?
出神的瞬息,我腳下一個沒注意,被翹起的磚石絆倒。
「小菊!」
我重重摔倒在地,聽見一個少年的聲音。
我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那是封清河在喊我。
小菊,顧菊,我叫……顧菊。
我記起來了。
高中時我被霸凌的起源,就是因為我的這個名字啊。
開學第一天,剛封的班長在點名時就直接笑出了聲。
課后一群男生更是給我起了個「菊花妹」的綽號。
圍著我擠眉弄眼,還「菊花殘菊花殘」地鬼叫。
我也沒忍,上去就揍歪了領頭班長的下巴。
然后在開學第一天,我就被找了家長。
我在泥水里坐起身,膝蓋火辣辣的疼,封清河想來拉我,我卻推開他。
「我……跑不動了……歇歇……你先跑吧……」
我氣喘吁吁,心想我一個二十六的成年人怎麼跑得過你一個小年輕。
就算是在夢里,也不能白日做夢啊。
誰料封清河卻突然跪下,緊緊抱住我:「我不跑!」
我的額頭抵在他的胸膛,隨著劇烈的呼吸不斷起伏,晃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