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從丟失一部分記憶后,陸邵的脾氣就收斂了許多。
外加車禍失憶又不是什麼好宣揚的事,陸家對外自然能瞞就瞞。
哪知對方似乎是喝多了上頭,非要把手里的那杯酒給敬了。
「欸!就喝一杯嘛,大不了陸老板你今晚就別回去了!」
那人嘻嘻哈哈的,滑膩的目光隨之游離到我的身上。
「就在這酒店開個情趣房,有女朋友不用白不用……哎喲!」
卻聽「嘩!」一聲清響,原本鬧哄哄的包廂戛然安靜下來。
循聲看去,竟是封清河奪過那人的酒杯,抬手潑了他滿臉。
白酒沿著那人漲紅的臉頰滴滴答答,看著就透心涼。
「現在清醒一點了嗎?」
放下空酒杯,封清河也沒順勢說句「抱歉,手滑」的耍帥話。
只是用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眸盯著那人。
莫名,讓人聯想起黑夜里狩獵的狼。
一時間,周圍的經紀人和導演班子都看傻了,仿佛第一次認識封清河。
我也愣在原處,一股久違到酸澀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洶涌又無聲,仿佛雷雨前的潮氣。
那人呆了許久,才想起要惱羞成怒:
「你、封清河!你你你……別以為你拍個破戲就了不起了!那《瘋小孩》要沒有我的劇本……」
「好了好了,大家都醉了,鬧著玩、都鬧著玩呢!」
眼見矛盾要激化,封清河的經紀人忙出來打圓場。
「我們清河平時多乖多老實一個孩子啊,你看都醉成這樣了哈哈。」
導演也不想把事搞僵,一面讓服務生帶人去洗臉,一面盡可能轉移話題。
包廂里頓時又恢復嘈雜,不少人竊竊私語。
「嘶,真嚇人,封哥脾氣那麼好,怎麼突然對劉編這樣啊?」
「你不知道嗎?那劉善龍不過是個掛名編輯,之前在劇組封哥就和他吵過一架,還差點把人揍了,那才叫嚇人呢!」
「啊?還有這事?因為什麼啊?」
「害,就是封哥說劉善龍盜竊,說《瘋小孩》不可能是他寫的,逼問他原作者在哪之類。」
「就為這個?可劉編用槍手代寫不已經是業內皆知的秘密了嘛……」
座位上,我埋著頭,膝蓋上的手攥緊成拳,指甲尖銳地抵著肉。
原來我的《瘋小孩》,就是被那人搶去了。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就開始兼職攢學費,還在一個小網站上連載小說。
無名無氣,沒有讀者,也沒有收入,權當是宣泄情緒的愛好。
可有一天,網站的編輯突然私信我。
說他覺得我的小說還不錯,愿意同我簽約。
當時的我閱歷太淺,更是第一次被人這般認可,巨大的欣喜簡直沖昏頭腦。
便沒怎麼多看他寄來的厚厚一沓合同,興沖沖簽下自己的名字。
然而三個月后,那個編輯又發來消息,說我因為沒能履約,要面臨巨額賠款官司。
等我重新翻看合同,才發現那密密麻麻的乙方條款里,的確塞著要求我在三月內完結,并且閱讀量超過一百萬。
而一旦違約,我就要向甲方償還五倍的違約金。
黑字白紙擺在那,未經世事的我也不知道那是否合法,直接嚇懵了。
于是那個編輯又軟了語氣,說他愿意再花五萬買斷我的作品,并且不追究我違約的責任。
但從今往后,《瘋小孩》與我再無瓜葛。
我只好樂觀地安慰自己,就像栽了一個跟頭,吃了滿嘴草,倒也能充饑。
后來那五萬的買斷錢,我全部轉給了媽媽,然后獨自一人踏進大學校門。
在那里,我遇見了陸邵,在他的追求下答應交往,度過了還算快樂的四年。
而我的《瘋小孩》,成了我埋藏心底的一根刺,也以為永遠不會見光。
誰知今年,《瘋小孩》被翻拍成電影。
與封清河相互成就著,一同爆紅。
我沒能寫到結局的故事,我沒能走到結局的少年。
相互成就著,一同被世人看見。
說真的,我其實高興得想哭。
然而當那晚嚴伊伊醉酒,吵吵鬧鬧毀了我和陸邵的電影約會。
那一刻,我清楚感到的,卻是松了一口氣。
我最終還是沒能知道《瘋小孩》的結局被續寫得如何。
但我知道,那絕不會是屬于我的結局。
我也一直有兩份想和全世界分享的驕傲。
可我同樣知道,無論是少年還是故事,我都失去了資格。
我怔神著,渾然不知酒桌上聊到了哪兒。
只覺得有誰拉起我的手,引得我無意識抬眸,對上陸邵的側顏。
他似乎正對什麼饒有興致,完全沒有發覺我的異常:「寶寶,要試試嗎?」
什麼……
我茫然地環視周圍,才發現酒桌上的所有人都在看我。
除了封清河。
這才注意到我的走神,陸邵轉過臉,耐心重復道:
「那位是下期的嘉賓,人稱月小姐,據說是個很厲害的入夢師,寶寶你要不要試試?」
順著陸邵的示意,我這才注意到酒桌另一端的女人。
看她年齡不大,身材姣好,一襲墨綠色旗袍,明明是個極有氣質的美人。
但不知為何,她的存在感就是很低,仿佛籠上輕紗、遮去光澤的珍珠。
「說來也巧,寶寶,她和你一樣,也姓顧呢。」陸邵順口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