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我們來說，真切的人，才是救贖。」

我看著聞昭的眼睛，他的眼睛有些腫，水光氤氳如碎銀。

「我常聽人說，未知苦楚、不問神佛。對我來說，那些往生、西天，皆如夢似幻。但持著逝者去往西天極樂凈土的心，生者繼續劃著斷槳出發，便也似有了力量，能夠繼續踟躕在這世間。

「我的父母，為了我和哥哥在外打工，一年回來一兩次，在卡車送貨途中身亡。哥哥告訴我，他們只是為我們提前布置來世的家了。」

皎潔的月光灑在聞昭的身上，襯得他仿佛謫仙人。

夏日的樹葉從枝頭飄下來，在半空中輕輕下墜。

「你知道物質守恒定律嗎？物質不可能憑空產生，也不能憑空消失。這意味著，組成我們自己的每一粒原子、每一顆分子，也許億萬年前，都曾是別的生物的一部分，億萬年后，我們也會成為別的生物的一部分。」

聞昭隨著我的視線，伸出手接住了下落的樹葉。

「也許這枚落葉，就是數千萬年前，一位猿人母親。縱使未來，我們再觸及不到往生者的身影，但也許，她的確化為這天地間的白云、雨水，陪伴在我們身邊。」

我脫下手腕邊的一串佛珠，輕輕地放在聞昭的手中。

「也許世人教你節哀、克制哀傷，但若不徹底清潔、消毒傷口，如何才能讓疤痕真正地愈合？不必懷揣破碎之心假裝平靜地前行，感知痛苦并哀傷生活，盡管你不再是往日的自己，但你也仍將是完整的自己。」

遠處，燭火熄滅，人走動的聲音響起。我聽到陸貳貳在呼喚我。

我轉身離開，背向聞昭揮揮手。

聽到了身后傳來的號啕大哭聲。

7

那晚之后，我以為自己不會再碰到他了。

直到放假回校，看到老師在講臺上樂呵地介紹著新同學。

他眉眼溫潤，他頎長矜貴。

周圍的女生嘰嘰喳喳：

「早聽說我們班要轉來個富二代，沒想到這麼帥！」

「我爸說他家巨巨巨巨有錢，原本在國外讀書，突發點情況，只在我們班待一個學期。」

我這才發現，原來聞昭轉學，學校里早就有傳言，甚囂塵上。

「陸依依，接下來這段時間，就由你來當聞昭同學的同桌了。」

我笑彎了眉眼：「好。」

當時的我有多開心，晚自習的我就有多尷尬。

「陸依依——我們喜歡你！」

「陸依依嫂子，晚上好——」

鬼哭狼嚎的聲音在窗外此起彼伏。教室里，安靜得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清。

前排的女生不耐煩地轉過頭，聲音里不掩飾煩躁：「陸依依，能不能去解決一下你的風流韻事啊？打擾到同學了！」

低低的哄笑聲從后排男生那里傳來：「大哥的女人，就是有排場。」

「和小混混在一塊，算什麼排場？也不嫌丟人！」

我低著頭，死死地捏緊著塑料圓珠筆，恥辱的淚水不爭氣地從眼眶流下來，想要憤怒地宣泄，卻又茫然無措。

我突然聽到旁邊傳來「啪」地一聲，重重的字典狠狠地砸在課桌上。

聞昭「唰」地起身，眉眼間是貴少爺的氣度，說出的話卻帶著刻薄。

「沒想到，望京市重點班的學生，就這個水平啊？素質水平堪憂。」

聞昭揉了揉眉心，「嘖」了一聲。

拖著椅子就出了門。

我聽見「乒乒乓乓」

的混戰聲，然后窗外安靜了下來。

回來的時候，看到他臉上掛了彩，身上有幾個臟的泥印子。

他湊近我輕輕地笑，對我說：「幸虧我在國外學了散打，還有拳擊課，解決這點九漏魚，小菜一碟。」

他眉眼彎彎，少年氣十足，手腕上串著我送的佛珠。

我破涕為笑。

那短暫的幾個月，他幫我解決了小混混的騷擾，拿回了關系戶侵吞的競賽資格。

他是謫仙人，他是貴公子，他是百億企業繼承人，沒人能動得了他。

他學業上輕松應付，成績卻一騎絕塵。

他是璀璨的星星，亮眼的明月。

他的迷妹眾多，個個贈送昂貴的禮物。

那些女孩妝容精裝，身價不菲，連性格都是那麼溫柔和甜美，嬌俏中透著可愛，小說中那些因為和校草走得近而被威脅、霸凌的情節，一個都沒有出現在我身上。

她們只是很純真地說了真相。

「這樣閃耀的人，我們也只是表達一下好感，畢竟知道不可能。」

那個女孩歪著頭看著我：「一個學期而已，他總是要回去的。不會真的有人做夢吧？」

她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如月亮船。

「學校真是最公平的場所了，讓不同階級的人，以為他們是平等的。」

她轉身離開，頭發上的香奈兒發夾亮亮閃閃。

8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呀？」

「我，」少年臉頰上飄過一絲淡淡的紅,「你很好。」

我笑起來：「給我發好人卡啊？真是的！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銀行的短信。

「……匯款收入……元。」

明明他，都按照我的話做了。

為什麼我偏偏覺得，心里更難過了呢？

「行唄，謝謝老板。明天就拿著你的錢，去競賽的城市花天酒地！」

第二天，我第一次坐了飛機。

云朵飄浮在我的眼前，我等著飛機靠近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