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復和精致的花紋，必然出自老手藝人。每一個細節都盡善盡美，微雕逼真。

我跟著陸貳貳混了那麼多年，一打量，就知道它八位數的身價。

這是那人隨手贈他的禮物，卻抵過了我從出生，到研究生畢業的一切費用。

菩提本清凈，世俗卻總愛明碼標價。

我壓下唇齒間的苦澀，輕聲說：「我送你回家。」

一路車程，聞昭坐在我旁邊，我看著窗外繁華的夜景，等著豪車駛入郊區的別墅園區。

下車前，忽然聽到耳側傳來均勻沉靜的呼吸聲。

聞昭睡著了。

我輕輕地叫醒他，在他耳邊喚他的名字。

貼得太近，他長長的睫毛在我臉上輕輕撩動，讓我感覺癢癢的，下意識想去撫臉。

下一瞬，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看著我，宛若碎銀。

淺灰的身影斜倚在寬大的車座上，松松垮垮。他單手撐著臉，懶懶散散，臉上微紅，似笑非笑。

我趕快念幾句清心咒。

色相什麼的，皆為妄念！

我扶著醉醺醺的聞昭進了別墅，拖他進了房間，將他扔在床上后，還善良地為他蓋了蓋被子。

即將走出門的時刻，他的聲音響起：「陸依依，你別走。」

他的聲音帶點纏綿和繾綣——

「錢，還沒給你。」

這麼快，就要馬上劃清界限了嗎？甚至還是在醉酒的時刻。

「你過來，把我手機從口袋里拿出來。」聞昭無意識地閉著眼睛說。

我去掏他褲子口袋的手機，觸到他的皮膚，滾燙得讓我手一縮。

我點開屏幕，遞給聞昭，讓他輸入密碼。

卻見他拉過我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手把手地帶著我，一個一個地按著密碼。

手心貼著手背，冰涼的雙手下覆著我滾燙的心緒。

點進微信，點擊我，然后給我轉了十萬元。

事畢，即將熄屏的片刻，一條信息突然彈窗進來。

宋：【我明天下午三點降落機場，你來接我嗎？】

無聲地嘆了口氣，隨著屏幕變暗，房內又恢復了黑暗。

聞昭雙眼緊閉，似是又睡著了。

鬼使神差，我輕輕地湊到了他的唇角處。

落下很輕很輕的一個吻。

像是汲取最后一點甜。

其實，我不是臉盲癥，我只是不敢認你。

我怕發現你已經忘了我，怕被你發現，即使時隔七八年我還能一眼認出你。

于是我裝作什麼都不記得了，那樣最簡單，不丟臉。

因為像你這樣耀眼的人，在別人短暫的人生中縱使出現只一瞬，也如流星照耀夜空，盛大絢爛。

6

大人總以為孩子什麼都不懂，但其實孩子什麼都懂。

我和陸貳貳十二歲流落街頭的時候，就知道錢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了。

有錢才能吃上一口熱包子，有錢才能不用蓋報紙，也只有有錢，才能不用睡公園長椅，不用經歷被管理員半夜驅趕的精力。

那年的陸貳貳，當初長得還沒有我高。

他回頭，只看了一眼父母去世后被叔叔伯伯巧取豪奪的老家土房子，就帶我上了山。

他讓我睡在空明寺邊的樹蔭下，自己跪在方丈的禪房前。

他說，等我睡醒后，就能吃上飯了。

從那天起，陸貳貳終日與梵音、香燭與寂寞獨處，目送我走得更遠，飛得更高。

他用皈依佛門，換來了我溫飽不缺，換來供我讀書的錢。

換來了我和聞昭的第一次相遇，和半學期的同桌時光。

我和聞昭，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空明寺。

晴朗的午后，身形纖弱的少年，咬緊牙關，眼睛通紅，長跪殿前，久久不語。

我看到日光從門外照在他身，影子由短變長。

保鏢上前扶起搖搖欲墜的他，低聲勸道：「小少爺，夫人只是去了往生凈土，節哀。」

那晚，聞昭下榻在寺廟禪房里。

深夜不滅的燭火，寺中蓮花臺空轉，高高低低的梵音低頌。

我失眠了，赤著腳走在后院的青石板路上，夏天溫潤的水汽黏附在青苔上，我坐在院里的高臺上赤足晃蕩，喂著癱得四仰八叉的小白貓。

一個身影突然蹲在我旁邊，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這只小貓，是你們養的嗎？」我側頭看，是那天長跪不起的少年。

「不是，是流浪貓，流浪到空明寺了以后，每天有人給它喂食，它就留在這里了。」

貓咪愜意地舒展著自己的四肢，絲毫不害怕生人，一個打滾，到聞昭的腳邊蹭著。

聞昭下意識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兩步，昂貴的手表反了一下光。

「我——不是很喜歡……」

我將小白貓往我身邊拉了一點，笑著說：「沒關系……其實它雖然是流浪貓，但是我們也會經常給它洗澡，也送去打了疫苗、絕了育，所以，不會很危險。」

小貓咪在暗淡的天幕下，眨巴著眼睛看著聞昭。

聞昭聽言，慢慢地蹲下了身，不再避開小貓。輕輕地將手放在小貓的脊背上，小貓咪舒服地「喵」了一聲。

「你，信佛嗎？」他突然問。

他好像在問我，又好像不在問我。

我看著小貓，說：「它本來是流浪貓，朝不保夕，但在寺里，有了照顧它的人；我和哥哥本是父母雙亡的孤兒，流落街頭，方丈收留了我們，便有了一夕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