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態度松軟的標志是我在顧家見到過幾次聶初云。
她比我之前見到的樣子要穩重成熟點,看起來也不像記恨我的樣子,在顧家打照面的時候,她還會很開心的朝我打招呼。
她眼里的驚喜不似作偽,看見我像看見親人一樣,有次我們一起在會客廳里獨處,她看著我,問我:「謝璇,你能經常來陪陪我嗎?」
這話真是孩子氣,我不是顧家人,怎麼能經常來,說完她自己也笑了,然后搖搖頭,偏頭望著窗外的春光。
她不快樂,明明和顧淮就要守得云開見月明了,那樣艱難的一路他們都走過來了,顧家人在慢慢接納她,但她臉上的笑意在一天又一天的消失。
確實,顧家的人口多,規矩自然也多,除了顧淮,真心喜歡她的人應該不多,她能說上話的人也不多,在這種環境下,見到曾經熟悉的人就像至親。
她愁眉苦臉的望著窗外,輕輕嘆口氣,說:「這里太壓抑了,真不曉得你們怎麼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這樣久。」
那時候我就在想,顧淮可能留不住聶初云了。
她是在草原上馳騁的姑娘,自由率性且真摯,顧家的那一方天地雖然大,但不廣闊。
事實上我這個預測并沒有太晚得到證實,大概半年后,那段時間我忙的焦頭爛額,宋宋給我打電話,有些吃瓜的八卦,興致勃勃的跟我說:「阿璇,顧淮和那個誰分手了。」
我放下手上的文件,猶豫了很久,我給顧淮打電話,他的聲音平靜如常,他說:「是的,訂親宴上,我父母對她父母很不禮貌,事后她跟我提了分手。
」
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問他:「要出來喝酒嗎?」
他頓了頓,說:「我有個會議,近期的行程都很滿,讓你秘書和我秘書排時間吧。」
話音一落,我們倆都忍不住笑出來,他無奈的嘆息,像是認命,說:「阿璇你看,我們連傷心和朋友喝頓酒都要預約,我們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
最后喝酒是在五天后,我們隨處找了處天臺,像是那是我們短暫的避風港灣,我們聊很多事情,也喝很多酒,最后他喝醉了,我也醉了。
他說:「她走之前跟我說,她說,顧淮,我回家里放羊去啦,我很愛你,但這樣過一輩子,我不快活。」
「她跟我說,她是真的不快樂,她眼神那樣坦蕩清澈,我連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陪我太久了,我不能太自私,讓她不快樂的守在我身邊。」
我偏過頭,極目遠眺,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遠方的大草原,或許我們注視的天空都是一樣的,他望著稀薄的夜幕,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他抬手去摸天空,但只能摸到空氣。
我久久的悲憫的注視著他,或許是眼花,在落日的余暉下,我看到他眼中細碎的淚光。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哭。
8
我和顧淮是在三年后結的婚,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所有人都對著門婚事很滿意,大家喜氣洋洋,普天同慶,有了顧淮,我在謝家算是徹底掌權,顧淮需要一個聯姻,在結婚前,我們笑著舉杯,心照不宣。
終究還是我們,才是最適合彼此的那個人。
我們是朋友,是戰友,是婚姻合作伙伴,是所有人眼里的強強聯合。
我們適配彼此的世界。
每個人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多麼般配,這樣的婚禮才是眾望所歸。
我和顧淮結婚的那天,大家鬧到很晚。
我們一幫朋友心血來潮,要坐他新買的游艇出海,游艇行駛十幾公里的時候,我們遇見成群的海豚。
它們高高的躍出海面,襯著遠方海面的霞光劃出完美的弧形,我提著婚紗的裙擺興致勃勃的從喧鬧的船尾去找顧淮,想讓他一起來欣賞這個美景。
找了很久才找到他,他一個人穿著西裝站在二層的船橋廊上,望著海面的神色寂寥。
笑意一點點的從臉上消失,我頓足止步不前,我知道他在想別人。
在我們的婚禮上。
他或許在想在另一端的大草原上,有個姑娘叼著狗尾巴草,躺在廣袤的大草原上,身邊趴著乖巧的牧羊犬,她趕著五千頭羊,望著天上的團團云朵,那樣愜意和快樂,無拘無束。
那是他觸碰不到的美夢。
我想了想,還是提著婚紗的裙擺默然退下去了。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在接到顧淮的那個電話之后,我在趕赴宋宋邀請我看 Quella 的藝術展之約時,在半路上我突然改變主意,我跟司機說:「掉頭,去顧淮家。」
那個司機叔叔是看著我長大的,他看了一眼后視鏡,為難的說:「小姐,您父親派人跟著你。」
我面無表情,敲著他的椅子后背,有種義無反顧的破釜沉舟,我說:「掉頭。」
他頓了頓,開去了顧淮公寓。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能什麼也沒想,我那樣堅定的走向他,但是在電梯門口,透過敞開的門,我看到哭泣擁抱顧淮的聶初云,所以我對他們那晚的情形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