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媽媽關門回來,滿身疲憊。
第二天一早她破天荒給我們做了早餐,說:「我決定把麻將館關了,以后好好盯著你們的學業。」
「胡佳武,左看右看什麼,說的就是你。別想著繼承麻將館的事,你要是不好好讀書,我就讓你工地上搬磚頭。」
很多老客打電話來問媽媽怎麼不開門。
媽媽說以后都關張了,還貼出了轉讓機器的告示。
家屬院的五嬸也開了麻將館,陰陽怪氣的:「怎麼突然不開了,錢賺夠了?」
「不想開了,出了這樣的事,這段時間恐怕要清查,你也小心點,最好是避避風頭。」
五嬸不以為然:「出事的地方在城西,跟我們城東有麼子關系。有錢不賺是蠢巴。」
「你那幾臺麻將桌什麼價能出?」
她壓了個低價,媽媽反復要她考慮好。
五嬸卻以為媽媽要加價。
最后媽媽不再多說,一并全處理給她了。
很多人都罵媽媽蠢。
說這麼賺錢的營生,說不干就不干了。
而且完全可以連場地帶機器一起轉讓,慢慢談,肯定能談個好價錢。
又不是急著等錢用,何必這麼低價處理。
奶奶和小嬸她們在鄉下,口水都快罵干了。
然而就在媽媽關張后不到五天,縣里來了一番大清查。
所有的麻將館全部都被關停了。
那會開這個是野蠻生長,沒人去辦證的。
沒出事,上面也是睜一只煙閉一只眼。
畢竟那些人不上班的時候,也是經常泡在麻將館里的。
但是現在出了這麼大的案子,社會影響很惡劣,省里的新聞臺都做了報道。
那就必須要動作。
五嬸所有的機器都被收走銷毀,還罰款了一大筆錢。
她大罵媽媽陰險狡詐。
大家此時又紛紛夸媽媽有遠見有眼光,及時抽身。
可沒幾天,警察找上了門,給了媽媽一張罰款通知單。
他們說:「本來你們都關門散場了,這事就該了了。」
「但我們也沒辦法,有人舉報。」
「舉報了我們就得查,查實了就得處理。」
用腳指頭也能想到,舉報的人是誰。
那筆罰款掏空了大半媽媽這兩年存下來的錢。
好在那時,爸爸聽媽媽的話去考了挖掘機的駕照,并且已經拿到了證。
他寬慰媽媽:「咱也不虧。」
「這兩年吃喝都是頂好的,多少還剩下點錢。再說我現在拿到了證,往后賺的肯定比裝卸工多。」
「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風光時,大家表面笑嘻嘻,背地里嫉妒你。
落魄時,大家表面安慰你,背地里幸災樂禍。
很多人都在看我們一家的笑話。
「辛辛苦苦賺點錢,一夜之間全交了罰款,白忙活一場。」
「為了開麻將館,兩個兒子的學習都沒管,她家老二都全年級倒數了,最多讀個專科。」
「就這樣還要替別人養女兒,我倒要看看養出個什麼名堂。」
……
那時媽媽生活驟然失去重心,加上到底受了這些議論的影響,情緒有些低迷。
不久后,我去參加演講比賽。
一等獎有一百塊現金。
我鉚足了勁頭,每天上廁所和洗澡時都在練,爸媽也被我拉著當了無數回觀眾。
二哥笑我:「文茵你以后要當總統嗎?」
大哥指導我:「別那麼生硬,自然一點放松一點。」
后來我如愿拿到了第一名。
爸爸用借來的相機咔咔咔給我拍照,媽媽站起來拼命地鼓掌。
我聽見她驕傲又激動地側身對著周邊不認識的家長說:「第一名是我女兒。」
「胡文茵,是我女兒。」
我拿著錢,偷偷去了首飾店。
一百塊太少了,只夠買一對小小的銀耳環。
晚飯桌上,我把耳環拿出來放在桌上:「媽媽,這是我用獎金給你買的。」
「我不是畫餅,等我以后長大了,我再給你買金耳環金項鏈。」
這些年,媽媽賺了不少錢。
她舍得給我們買雞買鴨買衣服上輔導班,卻始終不舍得給自己買耳環買項鏈。
媽媽拿著盒子看了又看,眼睛紅了:「你這孩子,浪費這錢做什麼。」
又忙忙將耳朵上的茶樹棍子取下來:「胡善,快幫我帶上試試大小。」
爸爸一邊戴一邊酸溜溜:「還是當媽媽幸福,有女兒惦記。」
我從口袋里摸了摸:「爸爸,我也給你買了東西。」
是一小瓶五糧液。
這是贈品,店家本來不肯賣我的,我好說歹說,把自己身世坦白了。
老板很感動,收了我十塊錢。
我有些不好意思:「爸爸,我身上錢不夠,等我以后賺錢了,一定給你買茅臺,我一直記著呢。」
還剩下幾塊錢,我給兩個哥哥一人買了一支筆。
那瓶酒爸爸不舍得喝,就放在家里酒柜最顯眼的位置擺著。
每次來了客人,只消人家瞟上一眼,爸爸就會樂呵呵的說:「這是我女兒上次演講比賽得了一等獎,用獎金給我買的。」
媽媽就更不用說。
戴著耳環往家屬院乘涼的大爺大媽那鉆。
人家一問起,她就云淡風輕地說:「我家文茵用獎金給我買的。
」
「小孩子不會選,這款式太時新了,都不適合我這個年紀。」
「買都買了,也不好叫孩子傷心,勉強戴下算了。」
「她還說以后要給我買金耳環金項鏈,一天到晚就知道給我灌迷魂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