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遍遍說,王麻子夫婦家情況不錯,我去了會享福。
她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人家。
眼淚占滿了眼眶,我死死咬著嘴唇不準自己哭。
我甩開媽媽的手,冷冷地說:「別哭了,我看著惡心。」
我寧愿你像爸爸一樣對我橫眉冷對,動輒打罵,也不愿看你一邊說愛我,一邊狠狠傷我。
我跑出了門,家屬樓后有一條水溝,一到夏日就會飄著許多浮萍。
雨后水位高漲,浮萍隨著流水飄零。
有時能碰到一塊浮木,短暫得到安寧。
但在下一次更大暴雨漲水時,它們還是會被沖走,向著某個滿是老鼠和蟑螂的陰溝而去。
啊。
我便是其中一朵無根的浮萍啊。
永遠都逃不過被暴雨支配的命運。
我在河邊嚎啕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一抬頭,發現佳文哥站我對面。
日頭熱辣,將他拉出一個長長的清涼的影子,裹在我身上。
我胡亂擦了幾把眼淚,仰著頭問他:「大哥,我現在要是去外面打工,有沒有人要我?」
「用童工是犯法的。」
我眼淚撲簌簌又下來了。
「別哭了,你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他們能隨便處理的物品。」
沒一會佳武哥也找了過來,他熱的滿頭大汗,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道:「走,先回家。」
「叔叔和小嬸要是敢賣了你,我就去公安局報警抓他們去坐牢!」
「買賣婦女是犯法的。」
嗯???
佳文哥剜了他一眼:「買賣婦女兒童是犯法的。」
買賣婦女兒童是犯法的,這是當時印在墻上,隨處可見的標語。
佳武哥撓撓頭:「就這麼個意思。」
佳武哥把我拉回去,佳文哥給大伯大媽打了電話。
沒一會頭發凌亂,滿頭大汗的大媽匆匆回來,上下查看我一番后給我后腦勺來了一巴掌,吼道:「你一個人往外跑多危險?」
「我平時是不是教過你無數次,女孩子不要一個人在街上晃?你還往河邊跑!」
「我一巴掌拍死你。」
大伯和哥哥們趕緊拉住了她。
奶奶催促說時間不早了,她跟王麻子約好了我何時會去他家,讓我趕緊收拾東西。
暴躁的佳武哥忍不住了,大聲道:「不準帶走文茵。」
「拿賣妹妹的錢給我讀書,那我寧愿不讀了。」
「對,我不讀了!」他雙眼放光,「我反正成績不好,這次能進一中也是因為他們想留住佳文,我本來就不喜歡讀書。」
「我可以去打工,我打工供佳文和文茵讀書。」
佳文哥道:「我不需要你供。我打聽過了,一中對于年級前三有獎勵政策,不僅可以免除學雜費,還能有生活補貼。」
「我只要保住自己的成績,可以不用家里花一分錢就讀完高中。」
「我不需要文茵的犧牲,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犧牲。」
媽媽搓著手:「就算佳文你不需要花錢,但你爸媽養佳武和二妹也很難。」
「而且我們定金都收了,這事收不了場。」
大媽看向我,問:「你想跟你媽回去嗎?」
媽媽殷殷切切看向我。
我避開她的視線,看向大媽,紅著眼說:「在我心里,她已經不是我媽媽了。」
「你才是我媽媽。」
「我早就把你當媽媽了。」
「這幾年你跟大伯對我很好,我心里一直記著,」我哽咽道,「如果你們需要我去王麻子家,我就去。」
大媽的胸口劇烈起伏,大伯更是別過頭悄悄擦眼淚。
媽媽神色復雜:「嫂子,為了佳文佳武,那你發句話吧。」
大媽背過臉狠狠擦了一把眼睛,冷笑:「為什麼要賣我女兒去給你兒子看病?要賣也是賣大妹,她年齡更合適啊。」
媽媽立馬反駁:「那怎麼行,大妹脾氣大,受不了這樣的委屈,會鬧的。」
大媽河東獅吼:「文茵脾氣好性子溫順,所以柿子撿軟的捏?」
「文茵已經認我當媽,你跟計生辦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你現在要帶她回去,我馬上就跟計生辦的人舉報,你好好算算,這三萬塊夠不夠交罰款!」
媽媽張口結舌,奶奶跺著拐杖:「你留著她也是個負擔。」
大媽吼道:「閉嘴,你個死老太婆。」
「就是你這個死老太婆慫恿的。」
「你自己也是女人,也當過女兒的,你咋一點良心都沒有。」
「你們今天敢把文茵帶走,我馬上就跟胡善離婚。」她擲地有聲,「佳文佳武,我要是跟你爸爸離婚,你們是跟他還是跟我?」
兩位哥哥異口同聲:「跟你!」
大媽挺直腰桿:「聽到沒,我到時候把你胡家兩個孫都帶走,把他們改跟我姓。」
奶奶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指著大媽:「你,你,你……」
又看向大伯:「你,你,你……」
大伯深深嘆氣:「媽,媽你少管點閑事少操心,非要看我家破人亡你才開心嗎?」
大媽舉起掃把,把奶奶和媽媽往外掃:「滾,都滾出去。」
「一腦殼臟東西,弄臟我家瓷磚地。」
奶奶和媽媽被趕走了。
大伯站在窗口,看著奶奶拄著拐杖顫巍巍的身影,深深嘆息。
佳文哥走上前,別別扭扭開口:「爸,我剛才是配合媽演戲呢。」
佳武哥也趕緊道:「我也是我也是。」
大伯雙眼恢復神采:「這麼說,你們其實愿意跟著我?」
佳文哥轉移話題:「爸,媽在房間翻箱倒柜找什麼呢?」
大媽找到了戶口本,帶上銀行卡拉著大伯拽起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