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看哪根合適?」
大媽的手指在我掌心撥弄,沒有說話。
我仰頭看她:「等我以后長大掙錢了,給你買銀耳環金耳環。」
「我馬上七歲了,我很快就能長大了。」
「我一定給你買!」
大媽「噗嗤」一笑,眼淚「啪」地掉在我掌心。
「就你會畫餅,等你長大,我早就過了戴耳環的年紀了。」
她挑了根茶樹棍折成兩截,讓大伯幫忙塞進耳洞里,又把其他的棍子都收進口袋。
「收了你幾根不要錢的茶樹棍子,要供你吃喝,想想我還是虧了。」
她牽起我的手:「開席了,吃飯去吧。」
這一幕好多村民瞧見了,大家都打趣大媽說沒白養我。
大媽傲嬌地抬起下巴:「那當然。她要是個沒良心的,我一粒飯都不會給她吃。」
事情傳到媽媽的耳朵里,她吃醋又傷心:「你真的是個白眼狼,我費心費力帶你五年多,沒看到你給我折一對茶樹棍子。」
有過的,媽媽。
我那時用很多很多野花給你編了一條項鏈。
你很嫌棄,說這又不是真項鏈,轉身就扔到了豬槽里。
爸媽得了弟弟,更加不把我這個女兒放心上了。
我也不難過,因為大伯大媽和哥哥對我很好。
只是不幸的日子度日如年,幸福的日子卻轉瞬即逝。
轉眼我快上小學三年級,那個夏天發生了很多事。
佳文佳武哥都考上了一中。
佳文哥靠的是過硬的成績,佳武哥則是走的體育特長生的路子。
這本來是大喜事。
但就在同一天,大伯和大媽被通知要買斷工齡下崗。
那時候快四十的年紀雙雙從國企下崗,可比現在四十歲程序員失業要嚴重的多。
因為人到中年,沒技術也沒存款,買斷工齡能拿到的,只是很小的一筆補貼。
難以支撐兩個哥哥完成高中三年的學業。
其實一切早有征兆,工資拖欠了一年多。
大媽已經快三年都沒買過新衣服。
家里的葷菜由兩天一次變成三天一次變成一周一次。
為了省點水費,水龍頭常年開到最小,一滴滴接一整晚。
而鄉下爸媽那邊,弟弟從出生后,總是大病小病不斷,縣城的醫生說最好帶去省里,讓大醫院做做檢查,開點抵抗免疫力的藥。
爸爸來找大伯大媽借過錢,可眼下這情況,大伯也無能為力。
下崗流程走的很快。
拿到補貼那晚,客廳昏黃的燈泡下,大媽將那一疊薄薄的錢數了一遍又一遍。
沉沉嘆息:「這點錢,怎麼供得起三個孩子讀書?」
兩個哥哥讀完三年高中,還有大學。
而我現在才剛上三年級,往后還得很多很多年才行。
大伯寬慰:「走一步看一步,別太愁。」
只是他緊鎖的眉頭,讓這個安慰顯得那麼單薄。
我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爸爸媽媽和奶奶居然來了。
大媽和奶奶一向不對付,所以這些年,奶奶一次也沒來過城里。
都是逢年過年大伯拎著東西去鄉下看她。
她撐著拐杖,發黃的眼珠沉沉朝我看來,道:「小善,苗苗,你們下崗的事我都聽說了。」
「我今天來,是給你們減輕負擔的。」
大媽呵了一聲:「媽難道還有私房錢貼補給我們?」
奶奶皺緊眉頭:「我哪來的私房錢?」
「但是我找到了生錢的門路。」她一字一句,「明勝村的王麻子愿意出三萬塊錢招個童養媳。
」
「我拿二妹的八字給他看過,跟他兒子正好合得上。」
大媽驚道:「他兒子是個傻子,十五歲了屎尿還在褲襠里,這怎麼行?」
奶奶深深嘆息:「他要是個正常的,會舍得出三萬塊錢嗎?」
「把二妹送過去,一來你們可以省下供她吃喝讀書的錢,二來那三萬塊到手后,你們拿一萬,小良拿兩萬。」
「有了這兩萬,耀祖可以去省里檢查檢查檢查,你們那一萬塊省著點,也夠佳文三年讀書的錢了。」
「這是一舉兩得的事。」
「我知道這樣委屈了二妹,但她是個女娃,遲早要嫁人的,嫁給誰不是嫁?」
奶奶說話間,媽媽紅著眼拉我的手:「二妹,媽媽打聽過了。那孩子雖然蠢,但王麻子夫妻心地不錯。」
「你去他們家,也不會受太多罪。」
「這樣一來你離家近,假如受了什麼委屈,我跟你爸爸也可以為你撐腰。」
「弟弟總是病,縣醫院又看不出個所以然,媽媽只有他這一個兒子,也是沒辦法。」
是啊。
兒子只有一個。
女兒卻有倆。
所以,可以很輕易地犧牲我。
奶奶緊緊盯著我:「這幾年你大媽大伯對你掏心掏肺,為你花了不少錢,現在他們正是困難,該是你回報的時候到了。」
「我昨天已經收了三千塊定金,你一會收拾東西,我跟你爸爸送你去王麻子那。」
現在聽起來格外荒謬。
十來歲的姑娘,像商品一樣先付定金,等收到人后再付尾款。
但在那時的鄉下,也并不罕見。
他們總有很多理由,送走家里的孩子。
太窮了養不起,要生個男孩,要換錢給家人治病等等。
可奇怪的就是,哪怕千辛萬苦,他們也不會送走家里的男孩。
大伯和大媽沒吭聲,媽媽拉著我的手一邊哭一邊跟我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