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大約是嫉妒吧。
嗤道:「她是我親妹妹,我們今天就要把她帶回去。」
她嘴快說破來意,媽媽便訕訕道:「這回來主要有兩件事。」
「家里快雙搶了,我肚子大不方便,所以想讓二妹回去幫忙干點活。」
佳文哥皺起眉:「她才六歲,能干什麼活?」
媽媽笑了:「大侄子,鄉下六歲的娃娃能干很多事了。」
「割稻遞稻曬谷插秧煮飯摘菜,這些二妹都會的。」
大媽皮笑肉不笑的:「挺好的。」
「二妹,回去好好幫你媽媽干活,伺候媽媽坐月子,開學后要在鄉下好好讀書,照顧弟弟……」
「等以后寒暑假,歡迎你還來大媽家玩。」
我的手放在桌下,緊緊絞在一起。
媽媽越聽越不對勁,臉色都變了。
「嫂子,我只是讓二妹暑假回去幫個忙,忙完她還是要回你這來的。」
大媽都笑了:「弟妹,你把我這當什麼?」
「孩子養在我這,你今天叫回去雙搶,明天叫回去伺候你月子,我花錢替你養個勞動力是不是?」
她點著自己額頭:「你看我這是不是寫著觀音菩薩四個大字?」
「我本來就不同意再養個孩子。你要給我來這套,今天就把二妹帶走,以后也別送過來了。」
媽媽請求地看向大伯。
大伯撓撓頭:「弟妹你知道的,我家都是你嫂子做主。」
媽媽一臉失望,擠出一點笑容:「那就算了,干活的事我們自己克服一下。」
「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件事,收完稻子要犁田下肥料,我跟胡良手上沒錢,想跟你們借點。」
一向是如此。
爸爸好面子,這種腆著臉求人借錢的事,他總是指揮媽媽來做。
大媽的臉色不太好看:「廠里一直拖欠工資,我跟你大哥也沒錢。
」
媽媽急急道:「可你們廠里前段時間不是發了工資嗎?」
一時間,大媽、佳文佳武哥的目光都向我看來。
我急急辯解:「不是我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媽媽開始抹眼淚,說自己為了生個兒子多不容易,說家里多困難。
說她獨自照顧奶奶多難,說自己蠢笨,不比大媽運氣好能嫁給大伯這樣的好男人……
如過去的很多次她來大伯家借錢一般,她催促我:「二妹,你幫我求求你大伯大媽。」
「要是晚稻種不下去,到時候你弟弟出生連飯都沒得吃。」
以前我不懂,也不敢違背。
雖然臊的滿臉通紅,但還是會如她的心意,細聲細氣地央求大伯大媽。
可是。
為什麼每次都是我,來承受這份尷尬和屈辱?
弟弟能不能吃上飯,跟我又有什麼關系。
我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媽媽擰我的胳膊:「說呀,你說呀。」
佳武哥將我拉起來護在身后:「你擰她干嘛,她胳膊的傷還沒好,你沒看見嗎?」
媽媽得知我為了保護大媽的包受了傷,不停地念叨。
大伯抵不過,最后「借」給她一百五十塊。
她離開時,將我叫到一邊訓斥:「你為了護他們的工資,連命都差點丟了。」
「她們要真疼你,工資至少得分你一半,而不是拿一百五十塊打發你。」
姐姐酸里酸氣:「這才在城里住幾天,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真以為自己成了城里人嗎?」
我當然知道自己不是。
我身體里流淌著跟她一樣,來自父母的血。
暴躁懶惰無能的父親,愚昧算計又懦弱的母親匯集成的血。
我怎麼配得上給大伯和大媽當女兒?
媽媽見我紅了眼,又將我攬在懷里,哽咽道:「是媽媽沒用,媽媽沒錢。」
「媽媽要是有錢交罰款,哪里舍得把你送給別人養。」
「媽媽也是不得已,你別怪媽媽。」
「在大伯家要乖,要記得你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我才是你最親的人。」
小小的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這世上的親情,到底是以血液為束縛,還是以愛為紐帶。
但那個夏天我過的很幸福。
熱了可以吹風扇,渴了能吃西瓜。
佳文哥說他不喜歡吃西瓜心,會讓我咬西瓜中間最甜不用吐籽的那一口。
佳武哥會從游戲廳夾公主娃娃給我。
但我時常會做噩夢。
夢見自己陷在深深的稻田里,那條無毒的水蛇緊緊纏著我的腿,不讓我逃走。
很快暑假就即將結束,大伯這天在晚飯桌跟大媽說:「二妹已經六歲多了,過了暑假該送她去上學了,你覺得呢?」
其實去年我就該上學前班了。
但因為沒戶口,又要收錢,爸媽便一直拖著。
大媽翻著白眼冷嘲熱諷:「喲,當初你把人帶回來可沒征求我同意,這會裝模作樣起來了。」
「送不送她讀書,還不是你這個一家之主定嗎?」
上學就得有大名。
大伯翻了好幾晚上的詩經,最后給我定下文茵,胡文茵。
他得意洋洋:「這寓意著你文采出眾,卓爾不群,聰慧機敏,品行高潔。」
佳武哥靠在門邊酸溜溜:「給妹妹取名這麼費心,我跟我哥的名字怎麼就這麼敷衍!」
大媽一巴掌拍他頭上:「你們的名字是我取的,文武雙全,哪里敷衍?你對這名字不滿意嗎?」
打的佳武哥四處亂竄,馬上認慫:「我錯了,媽。
」
「我對這名字特滿意!」
「什麼天降奇才才能取得出這樣完美的名字啊。